想到这，他便满心愧疚。
楚冷夜原本在后院询问今晚烟花盛礼的准备情况，听得人报时，慕国公三人已经进了前厅了，他立即大步赶了过来。
一袭崭新的藏青色长袍衬出他魁梧健硕的身姿，俊颜微沉，浓墨般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遂无比的凤眼。
“国公爷，冷侯爷，舅舅。”楚冷夜神色丝毫不变，淡然地唤了一声。
虽然是小辈，但他周身雍容高贵的气度丝毫不容人忽视，只沉着脸往那一站，便让人感觉前厅的温度又下降了。
“舅舅？”韩学士冷着脸，“你这么对芷儿动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是你的舅舅吗？”
清俊的脸庞上，一双冷厉的眸子扫向人群，多年位居人上的气压碾向厅门，被他目光触到的人都往后一缩脖子，想要离开这是非地。
然而，徐府实在太小，外面挤满长枪银甲的侍卫，数百人根本走不出去，再见南宫黎和南宫弥一左一右守在厅门口，看着里面的动静，并无离开的意思，他们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楚冷夜面对他的怒火，不慌不忙地说道：“徐大人是本王的好友，本王来参加他女儿的及笄之礼，韩庆芷却口出不逊，这不是在甩徐大人的脸，而是本王！”
众宾客低垂着头，心中恍然，原来摄政王和徐文书是好友。
刚走到厅门旁的徐韧一惊，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了下来，他将楚冷夜的话听得清楚，不知怎么就被扯进了世家贵族间的斗争。
他冲颜竹黎瞥去一眼，示意她进去。
韩学士冷声道：“你这是说我韩家家教无方？”
楚冷夜淡淡一笑：“舅舅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韩学士嘴角一勾，刚欲在说话，却听见了一声清灵如黄莺出谷的笑声传了进来：“如果韩家家教无方，又怎么会教出一个倾国倾城、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天洛第一才女韩依晨小姐呢？”
女子的声音极其动听，如珠玉落盘，打在心头，又如一滴清澈的泉水缓缓润开，瞬间吸引去所有的注意力。
袅娜的身影伴随着日光走进厅来，刹那间，阴暗的气氛被暖阳拨开。
一袭天蚕丝织就浅紫色对襟长裙斜斜飘散，少女含笑行来，步生金莲，态摇玉姿，高高插起的双环蛇髻饰出她那一抹如天鹅般高雅的脖颈，纵然裙上点缀着无数碎宝石，即使如此，她眼眸中璀璨的星光也无法被遮挡住。
不止是慕国公、韩学士和冷侯爷，便连已经见过颜竹黎无数次的太子，也极是失神。
颜竹黎行到阶前数尺处停下，娇唇轻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韩学士沉眸看着她不语。
这样一名从容美丽、光芒四射的少女，竟然就是颜家那个被撵赶出府的废物三小姐颜竹黎？
颜竹黎淡淡说道：“韩庆芷言语辱及家母，我还了手，就算此事闹到圣上面前，我也还是这句话！相信，事母至孝的圣上，也会体谅我一片孝心！”
“你敢威胁本学士？”韩学士的双眸一下子便不受控制地眯了起来，声音刹那间变得无比的冰冷。
颜竹黎不畏不惧，嘴角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只是实话实说，既然敢做，便得敢当。”
即使颜竹黎本人与他想象中有着极大差别，即使他没有想过，普通朝臣家的女儿竟然会出这样一个伶牙俐嘴的倾城国色，可小家族永远只是小家族！
韩学士一字一字道：“好狠的心！我也叫你知道折断双手双脚的滋味！”
他说完，厉然起身说道：“先斩后奏，难道，皇上会为了你而对我们韩家如何？”
这话，说得有些托大了，一旁的冷侯爷皱了皱眉头，但一想到颜竹黎满脸的自信，便没说什么。
这么多年，并非没有在四大世家面前桀骜不驯的人，只不过，他们都用强大的手腕迫使那些人屈头称“臣”……不过，面前只是一名刚刚及笄的少女，他觉得甚是古怪。
韩学士蛮以为会看到颜竹黎惊慌失措的模样，可事实却令他很是失望。
颜竹黎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温和了，伸出左手，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五根手指的指甲，说道：“韩家贵为世家，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真是令人叹息！”
韩学士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一张脸胀得通红。
慕国公早在看到颜竹黎的瞬间便震惊住了。
双环蛇髻？
他愣愣地盯住颜竹黎的头顶，眸光一变再变。
“长辈说话，你随意插口，这就是你的教养？”冷侯爷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解围。
颜竹黎掠了他一眼，淡淡道：“几位爷不经通报，没接帖子，径直来我徐府，小女这才知道世家作风竟是如此。”
她淡定的反驳引得场中倒抽冷气声一片，更多的却是惊叹。颜竹黎好有勇气，说出了他们一直想说的话！
很多时候，世家子弟确实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诸多不满由此滋生，但是却无言说出，生怕得罪。
冷侯爷面门难以挂住，“啪”地一声挥了案上的茶盏，凌厉的目光直射徐韧：“无礼无教的废物，留之何用！”
厅内噤声，颜竹黎却一点也没被惊吓到，轻勾红唇，一抹讥诮现于唇角。
太子更是无比尴尬，此刻，他应该出面说些话，可一看到楚冷夜冷漠的脸庞，他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说颜竹黎的不是吧，只怕，会得罪了这尊神；替颜竹黎说话吧，又会得罪其他世家，这可两难了！
“等等！”一直没有作声的慕国公忽然沉声开口。
慕国公的资历在这里最老，他一说话，众人立刻恭恭敬敬地看向他。
慕国公站起身，依旧如年轻时一般高大的身躯缓缓下阶，精明略显苍老的双眸含着几分深幽，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吓一跳，慕国公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颜家废物颜竹黎可是名动天洛，看刚才，韩学士和冷侯爷也应是知其身份的，怎么好半晌，他问出这么一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颜竹黎。”少女轻浅一笑。
姓颜又如何？那是颜若泠的颜，不是颜敬谦的颜！
慕国公定定看了她半晌，眼眸轻闭，似乎在想着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厅中无人敢打扰他，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那双眸子倏然睁开，一抹精锐的光华直射出来，慕国公问道：“你是徐与安的女儿？”
颜竹黎微怔，望着慕国公疲态尽显的眼角，一时无言。
徐与安，是三姨娘的名字，来徐家后，她便知道了。
如她所猜，三姨娘在颜家做过下人，可是，十多年过去了，还能让颜家只手遮天的国公爷印象如此深刻，那可就不简单了。
想法刚过，一抹如风的身影直扑进厅，宾客们避让不及。
颜竹黎回头，便见三姨娘连扑带滚地踉跄到面前，“扑通”一声跪到慕国公脚下，刚才挽起的云鬓凌乱不堪，她抓住慕国公的袍角，痛哭流涕。
慕国公颇为震惊地瞧着她，没有躲让。
厅门外闻讯赶来的慕绍倾一步跨了进来，连忙说道：“与安！”
三姨娘没理会他，右手直往自己脸上抽巴掌，哀哀凄凄地叫道：“国公爷，当年是我做错了事情，害了小姐，害了羽瑶，害了你们！”
在颜竹黎怔然的目光中，她已经连抽了自己六、七个巴掌，下手又狠又快，右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娘，你这是做什么？”颜竹黎赶紧拦住她，惊声问道。
三姨娘一只手臂犹自抓着慕国公的衣袍，惨声道：“国公爷责我怪我便是，千万别将奴婢的错怪责到阿黎头上！她不懂事……”
慕国公眉头蹙起，看向颜竹黎，又看看三姨娘，最终抽出衣袍，什么话也不说，转头往外走去。
三姨娘抹了抹眼睛，由着颜竹黎扶起，任她如何询问，只是咬紧牙关不予回答。
颜竹黎只好唤榕柳箐虹扶她下去梳洗，自己还要解决这边的事情。
韩学士和冷侯爷看着这一幕，始终没出声，直等慕国公走远，两人才转回眼神。
韩学士冷睨向颜竹黎，声音不含任何感情：“不是本学士侮辱你，你娘，原来不过就是个侍候人的丫头，怪不得芷儿会如此说！”
颜竹黎沉眉，眼光不经意间看到一旁站着的慕绍倾，听得韩学士的话，慕绍倾向来清润的眉眼划过一丝凌厉。
虽然只是刹那，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颜竹黎微一思量，柳眉轻挑，看了眼韩学士，朗声说道：“没有人天生就是别人的丫鬟，怎么看不起我娘是你们的事，但蓄意到我的及笄之礼上来侮辱我母亲，侮辱我，就别怪我还手了！”
她冷眼看向了慕绍倾，不慌不忙的说道“宗人府府尹不是在这吗，我承认我动手打人有错，但却是韩庆芷先骂的人，还请慕府尹给个说法吧，毕竟这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慕绍倾见她将球踢给了自己，先是一愣，而后苦笑一番。
他思量片刻，说道：“朝中有份量的人都在这里，大家都亲眼所见，韩小姐骂人固然不对，颜小姐打人更是不合理，而且下手太重，但碍于杜小姐是先犯的错，抵去这一过，两人各在家中禁足一个月，此事便了，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