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华相信慕师爷可以胜任说客,但是一旦沾上起兵的事,就犹如步入深潭,无论好坏,都不能抽身了。慕师爷也是有家室的人,而且哪怕是自己衙门里的师爷,对厉太师没有任何威胁,也并不会危及到性命。
所以他是本着试探,而非劝服他的心思寻他过来。
若慕师爷有半分不乐意,他也就此打住,另寻他人。
慕师爷和他共事多年,夜里刚睡下,说谢大人喊他过去,他也没起疑,想着又是碰到什么案子,要连夜办好吧。
慕夫人伺候他穿衣时,说道,“谢大人升了官,还惦记着你这师爷,你可真要好好报答谢大人才行。不过啊……还是让大人注意些身体,不要总是夜里还操心衙门的事,年纪轻轻的,身体还是要康健些才好的。”
明着说谢崇华,暗着说的是自家丈夫。慕师爷当然也听出来,笑道,“为百姓做事,自然要鞠躬尽瘁的,你早些睡吧,我估摸是寻我去喝酒谈心的。谢大人的好友碰上了麻烦事,白日里就心神不安了。”
“那您早去早回。”
“嗯。”
慕师爷踏着月光往内衙走去,住的地方离那里并不远。两个月前收到来信时,还以为是如往常那样的问候信,谁想是邀他来冀州,让他做师爷的。让他大感意外,连赵押司也连声说谢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到了冀州,连住处都为他找好了,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所用,一应俱全。
想着心暖,就更为谢崇华白日的担忧同忧,但愿京师那边能尽早平定。
到了谢家,来开门的是酒婆。慕师爷将灯笼交给她,问道,“酒婆身子骨可硬朗?”
酒婆笑笑,“死不了。”
走着走着,在前头领路的酒婆停步,回头瞧他,“慕师爷,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进的门是什么门?”
慕师爷回头看了看,“什么?”
“那是鬼门关。”酒婆提着灯笼,面上褶子清晰可见,夜里瞧着有些渗人,“你若没必死的决心,就赶紧走吧。”
慕师爷不解,可酒婆也没多说什么,继续领他进去。
领进去的不是大厅,而是厢房。房里并没有住人,打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清冷气息。饶是屋里点上了灯火,也有人,还是觉得冷清,“大人。”
谢崇华上前关了门,说道,“往里屋说话。”
慕师爷见他神色凝重,这才想起酒婆方才说的话,不由又往后面看了一眼已经紧关的门,总觉要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等坐定身子,见他斟茶,问道,“大人半夜召小的来,所为何事?”
“谈谈夜话。”谢崇华将茶递去,这才说道,“宋大人出事,想必慕师爷也知道了。我视宋大人为恩师,更是知己,他如今有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但一旦插手,我也未必能安然归来。刚将你邀来冀州,就出了这件事,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趁着我还未动身,你带着你的妻儿,回太平县吧。往后有人问起,你便说与我关系并不亲近,方能全身而退。”
他这些话都是真心所说,有慕师爷帮忙肯定事半功倍,只是此事凶险,他也不愿同僚赴险。可慕师爷哪里肯,“大人荣华时我来了,大人有难时我就走,这算什么事,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大人让我来是提拔我,京师出了那样的事谁都想不到,大人不必自责。哪怕大人真被奸臣盯上,我也不会独善其身。”
谢崇华大为感动,与人相交,可以以性命相交,便不枉真心相待。
慕师爷总觉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而且要施救京官,哪里有这么轻易,小心说道,“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哪怕会危及性命?”
“那也在所不惜。”
如今已是犹豫不得,谢崇华重叹,“先皇突然驾崩,京师已乱。太后下令让藩王进京道贺,慕师爷怎么看?”
慕师爷见他提起这事,颇有禁忌,这才明白为何夜话要安置在这僻静小屋,“许是……要肃清……肃清一些势力吧。”
他说得隐晦,不敢说得太过明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新皇此举并未安什么好心。
“可又哪里有人愿意束手就擒的。”
慕师爷低眉一想,诧异,“难道永王爷他……”冀州的封王只有一个,别的地方哪怕是有藩王作乱,消息也没那么快传到这里,那就唯有永王了。见他提及,又夜半寻自己,转瞬明白,“大人已投永王阵营?”
谢崇华轻点了头,“不得不反,内人娘家曾得罪过厉太师,我当初不得入殿试,做了个县官,也是厉太师报复所为。我与宋大人又交好,新仇旧恨,他平定局势后,我们一家定会遭毒手。正好永王爷来寻我商议,便隐瞒真相,投靠了他。”
慕师爷连连诧异,当初他才华初现,自己还和赵押司喝酒时说过,不知那样有能力的人,为何只做了个小官,如今才知晓真相。他又觉动容,这件事没有告诉永王情有可原,否则永王就无感激之心,反倒以救命恩人的态度操纵谢崇华,所以不说方是上策。
但如今他却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自己。
他敢告诉自己,自己哪怕是死,也绝不会将这秘密泄露出去!
“大人,你荣华时我与共,你有难时,我也会同行。若有什么事我可帮忙,您便吩咐吧。”
谢崇华心中感激,问道,“这事成了,便同为功臣。若不成,就是大逆不道,性命不存。而今局势,是后者居多。我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反,可是慕师爷仍可安然逃离,你若有半点顾虑,只管离去。”
慕师爷气道,“大人这是将我当做什么人了,哪怕大人不说缘故,问我可愿追随,我也定是一口答应!我信的不是永王,也不是权势,我信的,是大人您。就算如今有个手握百万雄兵的将军要唤我去,我也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