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周身的空气徒然骤降。心中似乎有什么裂开了,密密麻麻的缝顺着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叫她白二小姐,就好像许久以前他们相看两相厌之时,他对她疏远的称谓。可是,她怪不了别人,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你还要趴在地上多久?”他忽而的出口让她一怔,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发丝凌乱,脸上灰尘与泪水混杂,可笑至极。她手撑在地上想要起身,可整个人瘫软无力。一只手伸到眼前,细长优雅,手指节节分明。
“怎么了,嫌我的手脏?”他的声音在上方缭绕。她羞愧不已,手心全是汗水。“不,我没有……”她摇头,然后颤颤巍巍地将手放到他手心。他的手干净有力,可她的手却因为尘污而脏乱。就像他们两人如今的情境,他平静而淡然站在自己面前,而她狼狈而无地自容。
他一使力,她便站稳在他面前。她想开口说话,可是满腹的言语此时却怎么都难以启齿。“你这样出来,难道没有人担心吗?我想,依照宋将军的脾性,应该是将你看得很紧才是。”他的话语如同坚韧的刀刺,划在她内心。京城关于宋致涵与她的流言蜚语甚多,也莫怪他会疑惑。也是,她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和借口去反驳他。他能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是对于她最为珍贵的仁慈。
“你快些回去吧。”他淡然言语道,便要转身。白晴一瞬间上前挡在他面前,“顾近雪,你听我说……”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我知道我应该回去,我知道我刚才不该追着马车,我知道我连同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带我走……”她控制不住,泪水横飞,“但是我的脸皮很厚,从前就是如此。就算你今日在这里把我丢下,我也会不顾颜面追上去……”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了一番,时间沉寂,万籁俱静。她等着他开口,等着他的宣判。初冬的寒意侵袭过来,让她越发难受,可背脊却不断地冒着汗。他转身,踏开步伐。她知道自己被离弃了,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如果你不想回去,那就跟过来。”他背着她说道。那声音不响,却足以作为她的良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她站在原地。“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他又说道,随即加快步伐。白晴用手背抹了抹脸,小跑步跟上去。脚底板因为方才的跌倒而抽搐,可她此刻已经不在乎。
马车上,他坐在她对面,她手拽着自己的裙裾,很紧很紧,而他目光游移在别处,抿着唇,她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若是从前他们的相处,他会调侃她,会笑着覆住她的手,会和她斗嘴。她无数次在梦中想象着他没有死,他们在某个地点相逢,他用怎样痛恨毒辣的目光锁住她,逼问她当年的背叛。
可是如今他们真的重逢了,却是如此平淡而无波澜。不该是这样的,她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他没有责问她,没有鄙视她,她本该在心底欢欣雀跃,可是为什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他们的距离如此近,却仿若隔着千重山万重水,远到天涯之外。她的不安之感如同湖面的涟漪,圈圈扩散开来。
马车终究是停了,顾近雪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便弯着身先下了马车。白晴顿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你要我抱你下马车?”马车下低沉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缓缓下了马车,面对子扬探询困惑的眼神和顾近雪漠视淡然的态度,她只能随着他们踏入楚暮轩。
院落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远地奔来一抹清晰秀丽的身影。身影与他们隔着一个长廊站定。白晴抬眼,一下子震住。而那抹清灵的身影也浑身僵化。
“二姐……”白毓舌头似打结。她没有料到二姐白晴会在这里。顷刻间她心里勾勒的美梦彻底瓦解。落日余晖洒在院中的四个人身上,可这场重逢却注定是悲戚的开始。
“毓儿,你……”白晴方才冻结的思绪此刻间慢慢回了过来。有什么闯进她脑海,她不知该不该去看顾近雪,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向他求证这一切是否他刻意为之?“子扬,带着白毓先去厅堂用膳,我还有事未处理。”
他侧目望了白晴一眼,“我带你去后苑。”白晴有些木然地扫了子扬和白毓一眼,花了万般力气去压抑心中的话语,随着他踩踏一地的枯叶,向后苑走去。时间于她是太过难熬的,两人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交相互叠,不由得让她想起曾经与他看落日的情境。安得昔日请,哪闻今日薄凉欢?
她最终随他进了西边的院子。在桌前,他停下脚步。“你是否满腹的疑惑?”她悄然上前咬住下唇,“我相信你。”他眼眸一暗,唇边勾起一抹弧度,“你信我什么?信我带你来不为别的目的?信我带白毓来不为别的目的?还是信我已经把一些事情都忘记了?”
她微微摇晃身体,“我信你不会害我。”顾近雪眼睛驻足在她脸上半饷,在搜寻她一丝的虚伪假装。她掩藏的真好,那故作深情的模样倒是很会糊弄人。他心里的刺又往里扎了一些,而脸上却依然浅笑,“这么信任我?”上前依偎了些,发现白晴浑身一僵。
“你方才在巷子里对我说什么?就算厚着脸皮也要跟着我?”他思忖着。她不是傻瓜,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轻蔑她没有漏掉。心沉到谷底,降到地下,可却无言以对。她吸了一口气,“是我说的,是我说的。”她喃喃自语。
他侧过头去忽视她受伤的眼神。拨弄了一下烛台上的烛泪,他开口道,“反正我每日都会回楚暮轩,既然你这么不想离开我身旁,我便如你所愿。你就待在此处,我觉得这里挺适合你。”他说完便走向门边。
“仅此而已?”她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只是让我静静地待在这里?”他回头,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怎么了?我是随了你的意思了,你可有不满?”他抽出自己的手臂,“我从不知道,你是个贪娄不知足的女子。”
她从来都知道他轻轻的一句话能牵扯自己的所有行为,此刻也是。她的手在半空中僵着,而他的唇角是讽刺和奚落。他离开了屋子,她听见清脆的金属声,原来他将门扉锁住了。耳边回荡着他的话语,“我如你所愿,你就待在这里吧。”原来,他所说的遂她的愿便是将她锁在这里,虽然离他近在咫尺,可却不得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