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克在老图书馆的长廊上来来回回踱步。旁边有一座庭院与外界隔绝,院子里长着悬铃木,一阵冷雨轻轻打在叶子上,一阵寒风像鬼一样在楼梯间回荡。沿着整条回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拱形的木门,通向秘密的房间。
几分钟前,他大力敲过实心的橡木门,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开始不抱希望,卓里昂教授恐怕忘了自己邀了人。静不下来的他,开始伸出指头描着入口周围的一排排锯齿雕刻,无所事事地看着一尊尊脸孔如修道士的人影,它们伏在阴暗的有梁天花板的角落。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绕过转角,卓里昂出现了,弯腰驼背,上气不接下气。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邋遢的夹克,打着那条滴到汤汁的领带,和昨晚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高高站在两个孩子面前,气喘吁吁,“昨晚图书馆发生一件事,宝拉·李察兹请我帮她评估损失,”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恐怕是那个专门在夜里破坏书的家伙再次出击。”
“专门破坏书的家伙?”布雷克提高警觉问。
他抬眼凝视这个人的脸,脸上满布皱纹有如悬崖峭壁般崎岖,不过一簇簇丛生的头发让他的脸色显得比较温和,眼角的楔形纹路很深。
“专门撕书的无赖,”教授呼哧呼哧喘着气说,“他们撕下古书里面的地图和插画,拿去卖钱,”他再深吸一口气,“恐怕这些年来,圣杰罗姆学院里有不少这种专门破坏书的人。”
布雷克背过脸去。他想的跟教授不一样,他认为自己知道这个犯罪者究竟在找什么东西。
教授没有留意到布雷克的激动不安,就算有,他也不会说什么。“现在别管这个了,”他轻松地说,“我们有别的事要讨论。比这个更要紧的事。”
一股兴奋的悸动像电流一样,窜过布雷克周身,似乎钉住他的脚步。
卓里昂低头对布雷克猛笑,“很高兴你能来,孩子。至于这位,除非我搞错了,八成是你妹妹——”
“妲可。”布雷克介绍她。妲可站得有点远,凝神看着阴沉沉的天,思绪飘到别处去。从午餐过后,她就静得出奇。“不过那不是她的名字。因为她身上那件雨衣,大家才这么叫她。”(编按:妲可穿着黄色雨衣就像一只小鸭子,而鸭子的英文正是Duck,音译为妲可。)
老先生的表现仿佛她的名字和黄色雨衣在这世上的关系非常合情合理,“我懂了,我懂了,”他开心地说,“很高兴认识你,妲可。”
妲可害羞地对他一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这种快活的天性。
“我是宁可自己一个人来,”布雷克连忙说,“只是我妈妈吩咐我照顾妲可。希望你不介意。”
“不要紧,孩子,不要紧。”教授欣然表示,伸出一只坚定的手搁在布雷克肩上,轻轻一压令他的肩膀微微一沉。“在我们要谈的这桩神秘事件里,妲可也许能参与一角。她看起来格外聪明呢。”
布雷克很感激卓里昂教授对待他就如平辈,却不爽听到妹妹的聪明才智已经让教授印象深刻。她都还没开口呢!
在他出声抗议之前,教授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把老式的钥匙,插进铁条木门上的锁孔。“进来吧?”他开口问。
布雷克看着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吱嘎嘎开了。他的脸一沉。在他眼前是一条短窄的走道,尽头是一个尘埃满布、废而不用的壁橱。一根拖把和一只水桶像哨兵一样站在橱子前面。
“恐怕老图书馆现在已经不太有人用了,除了当装饰用的杂物室,”教授感觉到男孩的失望之情,难过地表示,“不过我要很高兴地说,我的办公室仍是学院里维护最好的秘密。”他敲敲自己的鼻翼,挤挤眼,“这边走。”
一张褪色的挂毡躲在阴影处,中间分开来露出一道隐蔽的阶梯,绕墙而上,直通方塔顶上。教授的腿已经消失在第一道转弯处,融入黑暗中。
“要爬上一大段,”他从上面对着下面大声叫,“可是你们会发现很值得。这里曾经是修道院的教堂,修士在这里举行正式的聚会。”他的声音减弱成一阵低语。
不用等对方邀请第二次,布雷克便跃上石梯,一次爬两阶,感觉自己像个爬进岩层内的攀岩者。跟在他后面的妲可则小心多了,手指沿着粗糙不平的墙面一路摸上去。她不喜欢密闭空间,而且这里又没有绳索或栏杆可扶。她谨慎地走过这滑不溜丢的磨损阶梯。
布雷克爬到顶,停会儿歇口气,然后又惊讶地大喘一口。这里无疑是牛津大学里最神奇的地方!“哇!”他惊呼,好奇地四下一看。
在屋子中央,有一根有长凹槽的圆柱像伞一样擎住低矮的圆顶天花板,那天花板像是从金色石头里吐出的华丽蜘蛛网。从一扇扇小圆窗可以鸟瞰整座圣杰罗姆学院:放眼望去是一片尖塔、城垛、石板屋顶,承溜口上怪兽林立,天上集结着风暴云。
这个房间就像教授一样杂乱无章,令人惊叹。到处都是书:堆在书桌上,倚在桌脚,放在灯下,搁在凳子上。就连扶手椅上都是书,就像睡着的猫一样,布雷克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书上,还是礼貌地将书推到一旁。可是要把书推到哪里去呢?不管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块方寸之地。书泛滥到地板上,仿佛刮过一阵阅读的旋风,将书吹得到处都是。
布雷克四下一看,想找个地方挂外套都找不到。他只得将外套折好挂在手臂上,将后背包夹在身侧。背包里那只纸折的龙一动不动。
卓里昂主动要帮妲可把雨衣挂起来,却被她回绝。
“她从不脱下的。”布雷克解释,说着和妹妹一块坐到沙发上被书盖住最少的地方。他把一两本碍事的书移开,放到地板上那叠岌岌可危的书上。卓里昂坐到对面一张木椅,椅脚上有爪,颇像一张宝座,让他看起来像个说书人,还是仁慈的君主什么的。从他背后的窗户散射进来的阳光,替他周身镀上一圈银边,还有架上的一些书闪烁如黄金。
“你知道恩狄米翁·史普林的什么能告诉我呢?”布雷克连忙问,急着要知道他发现的那本无字天书的秘密。
卓里昂教授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不安。如果布雷克期待的是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他并没有如愿。老人家竖起一根墨迹斑斑的手指。
“耐心点,孩子,”卓里昂拖延着,“首先我想要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恩狄米翁·史普林?是不是听到人家在讨论他,也许是你母亲?”
布雷克摇摇头,“不是,我妈从来没提过他。”
卓里昂似乎很讶异,“你确定吗?”
布雷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不确定……起码,我不认为她提过。”他说着,变得不是那么肯定。
“那么昨晚的餐会上呢?”教授继续追问,“会上有人提到吗?”他问得更加小心,仿佛学院里可能到处是好事者,一个个密谋要染指那本书。
“没有。”布雷克说,皱起眉头,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动身子。他怀疑这个人为什么要问那么多奇怪的问题。或许教授怀疑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找到恩狄米翁·史普林这样的书。他决定切入正题,“不是,是昨天我在图书馆里面找到一本书上面有他的名字,不过它不是普通的书,因为书里面一个字也没有。所以昨晚我才想到可以问问你。”
“噢。”教授说。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他的脸上闪过一股难以捉摸的神情。
布雷克被这个人的反应弄糊涂了,他试探性地问:“卓里昂教授,这本书很重要吗?”
这个人深沉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然后点点头,“没错,布雷克,这本书确实很重要。”
布雷克感到皮一紧,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教授严肃的语气令妲可印象深刻,她终于大胆放声说:“那本书里面有神奇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