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春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他不是在想高立镜,就是在想顾一安。他想得更多的是高立镜,堂堂一个公安局长竟敢在县委书记面前说假话,欺骗组织,弄得县委好没面子。好的是当时多了一个心眼,留了一点余地,以县委宣传部的名义致函,倘若当时以县委名义致函那就更被动了。他真想把高立镜叫来问个究竟,他想来想去,还是顺藤摸瓜,明天先去找顾一安问清楚再找高立镜……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喊来秘书小池,让他找来司机上路。
雪停了,夜里下了薄薄一层小雪,车轮轧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司机开得很小心,车子走得很慢,将近九点才到了史官庄乡派出所。小车一直驶到派出所的院里,几个民警一齐围了上来,顾一安也连忙从屋里出来迎接。当他看见从车上下来的是梁春秋时竟傻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梁书记怎么能到这里来?他第一反应是,是不是为那张照片?他的腿开始哆嗦,哆嗦不行啊,得迎接啊,他壮着胆笑着迎了上去:“你……你是县委梁书记吧!”“梁春秋。”梁春秋说。“啊呀,你真是梁书记,我以前总是在电视里见到你,在县大会堂听你作报告也是坐在后排,今天算是零距离接触,零距离接触啊!荣幸,荣幸啊!来,大伙鼓掌欢迎梁书记来到我所指导工作!”在顾一安的吆喝下,大家一齐鼓掌。
这时,梁春秋已知道他就是顾一安,但他明知故问:“你是……”
“我叫顾一安,是这个所的所长,前些时有个报纸不知你看没有,那上边登过我的照片。”顾一安边说边不自在地笑着,他知道绕不过这个问题,晚说不如早说,所以就自己说了出来。
梁春秋“吞”的一声冷笑,但他笑了半截又停住了,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啊?”
顾一安厚颜无耻地笑了笑:“说起来话长,到办公室我从头到尾详细给你汇报,让你站外边太冷。”
梁春秋本来就是来问这个的,不知怎么这时很反感听他说话,便说:“我先看看。”
“先看看?”顾一安眼珠子一转,“梁书记,你是不是想先看看那个破坏社会稳定的信访油子?”
“信访油子?”梁春秋一字一顿地说。
“啊,就是权长运啊!”顾一安眼翻白着说。
“权长运?”梁春秋停住了脚步。
“是,权长运,绰号叫犬子。”顾一安解释说。
梁春秋记得清清楚楚的,国家信访局转来的上访件,上访人一个是权长运,一个是摆春生,权长运怎么会不在北京,在这里?于是便问:“权长运怎么会在你这里?”
顾一安答:“他赴京上访被拦住了,就关到了这里。”
“关在哪儿?”梁春秋沉着脸问。
顾一安朝院子西南角的一间房指指:“就在那屋。”
“走,过去看看。”梁春秋紧锁着双眉说,“上访是公民的民主权利,你们把人家关起来不是侵犯人家的权利吗?”
顾一安嘿嘿一笑说:“梁书记,俺一不打他,二不骂他,就是天天让他写检查。通常说是关起来,对外名义上叫办学习班,不少人还都说这是对付上访油子的好办法,好经验。”
“解决信访问题,是不允许动用警力的,你知道不知道?”梁春秋停住了脚步,眼瞪着他说。
顾一安申辩说:“这个犬子他打人了,而且是把拦访的人打伤了!”
“几个人拦他?”
“四五个人。”
“他一个人能打四五个人,可信吗?”
顾一安被噎住了,不吭声了。
梁春秋他们走到了小房子门前,门前两边坐着两个治安员。犬子面朝里半躺在一张小床上,耷拉着脑袋,他身子靠在被子上,那件常穿的绿军大衣盖着双腿。当梁春秋跨进门槛时,觉得室内污浊的气味呛得嗓子直难受,他干咳了两声,走近犬子说:“委屈你了,小权同志。”
犬子还是那姿势,头也不抬,冷笑一声,说道:“不委屈,不委屈,一日三餐有人端,不刷锅也不洗碗;两员大将守门边,白天黑夜都安全;不出三门和四户,不受风雪不受寒;拉屎撒尿有人端,过得就像活神仙。”
顾一安听了训斥道:“权长运,你严肃点,你知道这是谁?”
“不管是谁,我说的是实话。”犬子还是不抬头。
梁春秋横了顾一安一眼,厉声道:“你放他走,立即放他走!”
“他的检查到现在还没写,他顽固得很。放了他,他还会不安分。”顾一安望着梁春秋说。
“屁话,放他!”梁春秋骂了一句。
犬子还是耷拉着头,面朝着墙,谁也不看,只管说:“顾所长说我打人了,不承认打人不让我走,我没打人,我受不了这个冤,什么时候弄清了,证实我没打人我再走,说不清,叫我走我也不走。”
这时,小池上去拉拉犬子的胳膊说:“这是梁书记,梁书记说让你走你就走。”
“梁书记?哪个梁书记?”犬子这才抬起头。
“县委梁书记。”小池说。
“县委梁书记?”犬子瞪大了眼睛望望梁春秋,激动地跳下床,兴奋地说,“是梁书记,是梁书记,跟电视上长得一个样。”
梁春秋微笑着伸出手,要同他握手,犬子把手背到身后,不好意思地说:“我手脏,我手脏,几天都没洗脸了。”
在场的人这才看清犬子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的,简直像个五十多岁的老汉。
梁春秋不嫌脏,拉住犬子的手坐到床上说:“你们有冤可以找我诉,打电话、写信、面谈都可以,何必要往北京跑呢?”
犬子搓着手说:“俺想着县委书记日理万机,都是管大事的,不会管信访……”
“管,管信访!”梁春秋连忙说,“管信访不仅可以解决群众的疾苦,还可以了解民情民意。”他转过脸又对秘书说,“小池,看来得出个告示,让群众都知道我梁春秋也管信访。”
小池点点头:“好。”
犬子接着又对梁春秋说:“再说,田戈逍遥法外这个案子,也不宜你管,你管会棘你手!”
“我不怕棘手,有什么棘手的,你说。”梁春秋慈祥地望着犬子说。
犬子抬眼看看顾一安,梁春秋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心里明白了,朝在场的人手一挥:“你们都先出去,我同小权聊一聊。”
在场的人都出去了,梁春秋说:“小权同志,屋内就咱两个人,你别把我当书记,就当是朋友,你就掏心里话说。”
犬子抬眼看看他,说:“你还得把你当书记,还得把我当百姓,这样你才能站在书记的立场上考虑百姓说的话。”
梁春秋心里一怔,这孩子说话还挺有骨头有肉的,坦然一笑说:“好,就算是我的一次访谈交流吧!”
犬子恭敬地看了看梁春秋说:“刚才我想给你说田戈为何能逍遥法外的事,在给国家信访局的信中已说得很清楚了,你说你已经看到了信,我就不重复了。”
梁春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