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捍卫一进门看见爹在客厅坐着，不由一愣，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笑着说：“爹，你咋来了？”
田一方眼一瞪：“咋？你这家不许我来？不许我来我就走！”
田捍卫明白了爹是带着气来的，只是不明白他带的什么气，他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合适再惹恼了爹，忙解释说：“爹，你领会错我的意思了，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来我都高兴，我的意思是问你怎么来的？”
田一方又是眼一瞪：“怎么来的？坐公共汽车来的，哪像你们往哪都坐小包车！”
田捍卫苦笑了一下，心里说，真是能给明白人打一架，不给疙瘩人说句话。但他是爹，能有什么办法？俗话说，疙瘩老人连阴天，你没办法的。他过去坐在爹旁边的沙发上，扔给爹一支烟，自己也点着一支烟抽着说：“爹，你说话那么冲干啥，我当儿子的哪一点做得不好你就说嘛！”
田一方脸扭向一边，不吭也不说。
就在这时，田捍卫老婆在餐厅喊道：“吃饭，吃饭，菜都端上了，你父子俩别叮咣了！”
田捍卫起身到卧室摸出一瓶酒，又走到客厅，边拧着瓶盖子边说：“走，爹，到餐厅吃饭。”
田一方脖子一拧：“不吃，今个你不给爹说个明白，我不吃。”
田捍卫也有点不耐烦了，不耐烦也得耐烦，他强耐住性子说：“爹，你恼啥呢？你叫我给你说什么你就直说，别发怒，怒气伤肝！”
田一方这才扭过脸，冲着田捍卫说：“我问你，我叫你给闪县长打电话，你打了没有？”
田捍卫笑了：“就为这？用得着动这么大肝火，我三天两头给闪县长通电话。”
田一方眼瞪着田捍卫说：“你别打马虎眼糊弄你爹，我问你，那晚我叫你给闪县长打电话，不让米家那个米兰兰接书记，当时你没打通，说第二天回到省里来再打电话，你打没有？”
田捍卫的心咚咚跳起来，爹原来是为这个生气呀！他不想把张五爷说的那一套话学给爹，学了他也听不进，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撒了个谎说：“打了呀，爹，我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就给闪县长打了电话。”
田一方忽地站起来说：“你打个！”
田捍卫还从未听过爹在他面前说话带脏字，知道爹这次真生气了，不是气极了不会带这么大的火，如果再承认自己没给闪县长打电话，爹肯定会更恼火，于是，他坚持谎话说到底，他又凑到爹跟前说：“爹，在这个世界上你连你儿子都不相信，你还相信谁？我真的给闪县长打过电话，让他把住关不能让米兰兰接书记。”
“县委都考察米兰兰了，你还呓挣哩！”田一方手摆着说。
“真的？”
“你爹还骗你！”
“那我再给闪高全打电话。”田捍卫边说边掏手机。
“现在打电话中用！”田一方嘴里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田捍卫脸上，“人们都说闪高全是个泥鳅，又光又滑，上次你给他说修昌裕路的事叫田戈的工程队干，他办了没有？他当时要办了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事！你不给他那螺丝拧紧他不办事，今个下午你得跟爹一道回去找他，螺丝给他拧紧！”
田捍卫边用手抿着脸上的唾沫星子边说：“爹，这个好办，我不用回家，昨天闪高全给我打了电话，他就在省里开会，我们约过晚上要见面的。”
“那我住你这里等着。”田一方声音不那么高了。
田捍卫见爹怒气息了些，心情也轻松了，笑眯眯地说：“好啊！你儿子、你媳妇，还有你孙孙都巴不得你多住几天！走吧，爹，去餐厅。”
田一方此时才弯腰捡起儿子扔的那支烟，点着吸了两口，往餐厅去。
晚上九点钟，田捍卫驾着车往“御香海足疗城”驶去。一路上，他驾着车脑子不断地“走神”。心里在想，如果给闪高全说不让米兰兰接任书记，事后必然会传到米家的耳朵里，现在的人没说的话别人还会造谣言，拨弄是非，何况你真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还想，爹要破坏米兰兰接任书记，显然不是上策，且不说违背五爷讲的那些道理，就是普通人也知道这样做只能是两家仇上加仇、恨上加恨，只会激化矛盾，使米家变本加厉地追着田戈不放。他也深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一种韬光养晦之道。如果让米兰兰接任书记，米家自然会高兴，会冲淡田戈这件事，对缓解两家的冲突可能会大有益处。可爹是个一头撞到南墙上固执得要命的人，他想到哪，你就是九匹骡子也把他拉不回来。看爹今天的火气，如果再不给闪高全说，再瞒着爹，米兰兰真的当了书记，爹不会依，还可能会气下病的。爹患过胃癌，做过胃切除手术，他的生命很有限，不能再让爹生气犯病……想到此，田捍卫自言自语道：“我田捍卫就再违心一次吧！”田捍卫把《父亲》那个光盘放进汽车CD机里，车内立刻响起阎维文的歌声：“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田捍卫听着听着眼睛湿润了。
“御香海足疗城”到了，田捍卫停好车，手拎着包往大厅走去。一跨进大厅，一位礼仪小姐就迎了上来：“先生，要做足疗吗？”
田捍卫点点头。
“预订过房间吗？”
田捍卫又点点头。
“知道是几号房间吗？”礼仪小姐又问。
“666。”田捍卫答。
一位服务生拿过来一双塑料拖鞋，田捍卫换上拖鞋后，礼仪小姐朝他做了个手势：“先生，这边请。”随即带他到了“666”房间。
闪高全已在房间等候田捍卫，田捍卫一踏进门，他立刻站了起来，上前去握住田捍卫的手说：“大处长到了！”
田捍卫握住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略带歉意地说：“让你久等了吧？”
闪高全回答说：“没有，没有，也刚到几分钟。”其实他已等候半个小时了。
此时，进来一位穿蓝色套服的小姐，穿这种颜色服装的是领班，她笑眯眯地问田捍卫、闪高全：“请问两位先生，是用中药泡，还是用盐水泡？”
田捍卫指指闪高全对小姐说：“你问这位先生。”
闪高全问小姐道：“中药泡有什么好处？盐水泡有什么好处？”
小姐答道：“中药泡可以活血化淤，盐水泡可以消炎杀菌。”
闪高全望着田捍卫说：“你选！”
田捍卫望着那位小姐说：“我就不相信那中药泡泡脚就可以活血化淤，吃到肚里还不一定治病呢！来点盐水吧，这脚一天到晚憋在皮革里臭烘烘的，给它消消炎、杀杀菌。”
“好的！就来盐水的！”小姐说着出去了。
“这里的条件还不错，洗着脚还能看电视。”闪高全指着安放在座位旁边的十二英寸平板电视说。
田捍卫用手摆弄着那电视说：“这里安装的电视机很先进，是活动的，可以随意扭动，你坐着、躺着都可以看，而且各个房间都是这样，每个座位跟前都安的有，谁想看啥节目看啥节目，互不影响。”
闪高全羡慕地说：“省城里什么水平都是高的。”
门“咣咚”一声开了，两位穿红衣服的服务小姐吃力地端着盛水的木盆子弯着腰进来了。
两个人脱掉袜子，把脚伸进盆里泡着，服务小姐先给他们做肩部按摩。两位小姐训练有素，动作是同步的。大约泡的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给他们按脚，先左足，后右足，先足底，再足内侧，接着是外侧，然后按足背。两位服务小姐都挺善谈，不仅是合格的足疗技师，还是好宣传员，不断地给他们讲解着足疗的好处，什么树枯根先竭，人老脚先衰，足疗通精气，常疗疏经脉……
田捍卫听了笑笑，问正在给他做足疗的胖小姐：“你说这么多，你知道足疗的历史有多长？”
胖小姐答：“总有十几年了吧，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听说，俺村里有个大姐姐在深圳打工是搞足疗的。”
田捍卫嘲笑地看了胖妞一眼：“我告诉你吧，小姐，远在四千年前的唐尧时代就有足疗了，那时候人类缺乏鞋袜，常爱在泥土上赤足跳舞，感到足部发热舒服，解除疲劳又振奋精神，还能缓解病痛，这就是足疗的开始……到了东汉有个名医叫华佗，知道吧？”
胖妞摇摇头：“不知道。”
“你连华佗都不知道？念过几年书？”闪高全插腔问道。
胖妞羞涩地答：“不好意思，小学还没念完。”
“那你怎么不多念几年书呀？”闪高全问，他觉得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念书怪可惜的。
“家庭困难，大人急着让出来挣钱呗！”胖妞说着低下了头。
田捍卫接着说：“我给你讲吧，华佗是东汉一位名医，他曾给曹操治过病，一次曹操头疼，华佗看了，说需要开颅，曹操怀疑华佗想要害死他……唉，扯远了，这华佗就重视足部引导术，他创研了‘五禽戏’，功效就在于‘除疾病兼利蹄足’，哈哈……”
田捍卫把故事讲完了，小姐也说按摩结束了。
田捍卫说：“好吧，过会儿买单，你们先去。”他指指闪高全，“借你们的地方我同这位先生聊聊。”
两位小姐端着木盆子出去了，他俩开始聊。
田捍卫先开腔：“会议还有几天？”
闪高全答：“还有两天。”
田捍卫说：“再安排你吃个饭？”
“我就不用安排了，”闪高全说，“我想趁我在这里开会请梁春秋吃个饭，我买单，以你名义请，这样他觉得有面子。”
田捍卫一笑说：“他来党校报到时，我给他接过风了呀！”
闪高全接着说：“感情这东西，就像锅底下的火得不断地续柴！”
田捍卫说安排闪高全吃个饭，也只是客套话，他眼下不愿意与梁春秋直接见面，便搪塞道：“这样吧，等他快结业的时候，我给他送行，打电话你过来。”
“也可以。”闪高全点点头，勉强地说。
田捍卫感觉到了他态度的勉强，好似还有话没有说完，又问：“你还有什么事？”
闪高全点着一支烟，故作很慎重地想了想试探着说：“能不能见见高省长？”
田捍卫没想到他提出这个话题，似乎是在很慎重地想，没有立即回答。
闪高全又接着说：“从过去的规律看，梁书记党校一毕业，很快就可能提拔到市委或市政府去，县长自然接书记，我要想接上县长，得高省长给市委领导打招呼才行，咱应该早做铺垫。”
田捍卫思忖了一下说：“我得给他秘书联系联系，我现在见他也不容易，也得通过秘书联系。”他边说边掏手机拨电话。
闪高全趁机又接上去说：“能请他出来吃饭更好。”
田捍卫否定地摇摇头：“老头子轻易不出来吃饭。”
顿了一下，他把手机扔到茶几上，说：“秘书关机了。”
“那你明天再联系吧！我等你电话，如果能联系上我晚走一天也可以。”闪高全边弹着烟灰边说。
田捍卫从足疗椅上坐了起来，边穿袜子边说：“县里最近是不是考核和尚桥镇那个米兰兰接任书记了？”
闪高全说：“这个还不清楚。你知道我在这开会。”
“我是听老头子今天来说的。”田捍卫看他一眼说。
闪高全也从足疗椅上坐起来说：“也有可能，书记是一把手，这位置不会长期空缺。你的意见呢？”
田捍卫很策略地说：“我没什么意见。我认为，用干部是县委的事，不能干扰，可老头子死活不想让人家米兰兰干，我很不赞成以怨报怨，应以德报怨，不管不问为好！”
闪高全摇摇头：“这事你想得不对，老爷子想得对，为米九利和田戈的事，米兰兰没少瞎掺和，我听凌云志说过，他碰见米兰兰亲自到何禄那告状……”
田捍卫说：“这个我当时也听凌云志讲过……”
“是啊，如果再让她米兰兰当了书记，她等于如虎添翼，咱等于姑息养奸。”闪高全眼瞪得圆溜溜地说。
田捍卫摇了摇头，叹口气：“我还是做不下去。”
闪高全将手中的烟蒂一摁：“这事不让你出面，由我来做。”
田捍卫又叹口气，说：“行吧，算我田捍卫不道德，也算为父行个孝心！”
闪高全忙说：“田处长，你不要这样想，不是咱不道，而是她不义。”
“人家不是撤诉了嘛！”田捍卫说。
闪高全眼一翻说：“他米家撤诉，犬子们不撤诉等于是假撤诉。你迷啥？他们放的是烟幕弹。”
田捍卫说：“那你看着办吧！”
闪高全觉得自己又有了立功的机会，为他见高省长添了筹码，就高兴地说：“你放心，我老闪不会把你露出去。”
田捍卫点点头：“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