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阿丽正在办公室召开一个小会,门却被推开了,她抬头一看是兰兰姐来了。兰兰看她正在开会,顺手把门拉上又回到了走廊里。米阿丽也跟着出来到了走廊里,问道:“兰姐,你有什么事?”
米兰兰说:“你开会吧,开完会再说。”
“你说吧,我这会不知要开到什么时候!”米阿丽说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米兰兰低着头,看着走廊里铺的花地毯,也不看米阿丽的脸:“三两句说不完。”
米阿丽的眼扑闪扑闪的:“你是不是想说让莫记者撤稿的事?”
米兰兰点点头:“嗯。”
米阿丽怕站在办公室门口说话屋里人听见,拉着兰兰在走廊往里走了十几步,然后站在那里说:“你要说这事,不用说了,犬子已经告诉我了,我的态度是三个字:不赞成!”
米兰兰说:“可我不想背这个黑锅,县里人都说是我请的记者。”
米阿丽反驳道:“人长一张嘴,就是说话的,谁爱怎么嚼舌头就让他嚼舌头,再说作为姐姐为自己弟弟鸣不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米兰兰抿了一把泪:“我怕得罪了县里某些人。人家给捎信了,得罪了人家,人家会给咱穿小鞋。”
米阿丽争辩道:“小时候,我常听爷爷讲过一句话,神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怕给小鞋穿,就任人欺负?我不接受!你怕给小鞋穿?你还不如明白地说,怕影响你接任镇委书记,我看只要能争过来一口气,澄清是非,明个理儿,比当那个官强,为当个小小芝麻官,比芝麻官还小的官理都不讲了枉活个人!”
米阿丽的几句话说得米兰兰“吃”不住,但她硬撑着说:“我也不仅仅是为了当那个官,是也不想给县里抹黑!”
“给县里抹什么黑?”米阿丽不依不饶道,“莫记者写的是几个不依法办事的人,而不是写的县委、县政府,再说他写这稿子,是澄清是非,还其事情本来面貌,批评几个人,教育一大片,有什么不好?”
米兰兰叹口气说:“妹妹,你现在不在裕县了,想象不到莫记者的文章发出来的后果,不但起不到为我们家争气的作用,还会遭到雪上加霜的打击!”
米阿丽见说不转她,很不高兴地说:“你想要莫记者撤稿,你去找莫记者说,我张不开口,当初是我把人家请来的,现在我又说让人家撤稿,等于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我找不到他!”米兰兰这才抬头正视了米阿丽一眼。
“他就在1705房间,要去你抓紧去,他可能马上要去机场。我本来要送他的,今天上午有个要紧会,就让犬子送他!”米阿丽说完扭头回办公室,她那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
米兰兰到了1705房间,敲门已没人应声,她到总服务台一问,知道莫非已经退房。她打了犬子的手机,第一遍,犬子没接,第二遍,犬子只回了一句话“正开着车”,就把手机挂了。米兰兰判断犬子是在送莫非去机场的路上,她坐上自己的车,要司机往机场去追,并且说车速越快越好。
坐在车上,米兰兰想,弟弟九利确实是被田戈伤害致残,田戈的逃跑大小人都知道是史官庄派出所有意放跑,田戈长期不能被抓获归案是很自然的,他们放跑的他们能再去抓吗?田戈之所以能逍遥法外,无疑是因为田捍卫在那里站着,田捍卫为修昌裕公路给县里拨了四千万元资金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县里有些领导会为了还田捍卫这个“人情”而不要“天理国法”,这事是该让记者捅他们一下……自己作为九利的姐姐,亲骨肉,就因为自己是个小小的镇长,自九利的事发生至今,她非但没有站出来为九利说一句公道话,反而总是阻挠犬子摆子,不让他们乱跑乱说,生怕他们捅了马蜂窝。自己今天又违心地来找记者撤稿,也真对不起弟弟,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奶奶……
米兰兰正想得出神,只听“咚”的一声响,车子停住了,她问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下车看了看说:“车子左前轮被钉子扎破放炮了。”
“有备胎吗?”她急切地问。
司机不好意思地说:“备胎也坏了,这几天说去修一直没顾上修。”
“这……越急,越……唉!”她急得直甩手。
米兰兰急中生智,又给犬子打了手机,问犬子是否到了机场,犬子说,刚到机场。她说,她也要送莫记者,车子放炮了,能不能过来接接她。犬子说,莫记者行李多,得帮助提行李,让她在路边拦出租车。米兰兰下了车,站在路边拦出租车。东北风呼呼刮着,刮得她的脸生疼。气人的是,过一辆车是有人,又过一辆车还是有人,出租车就没空的,她越发焦急,生怕赶不上,莫记者登了机。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拦住一辆出租车,她坐上往机场赶去。
五峰机场是个小机场,只有北京和桂林两个航线。一三五飞北京,二四六飞桂林,还都是支线飞机。候机楼里的旅客就不像首都机场那样熙熙攘攘、挤挤扛扛,显得稀拉空旷。米兰兰一进候机楼就看见犬子和一个戴着眼镜的人在聊天,不用问,那戴眼镜的就是莫非。米兰兰直奔过去,指着莫非问犬子:“这就是莫记者吧?”
莫非惊奇地望着米兰兰问:“你是?”
“我是米兰兰。”米兰兰主动伸手与莫非握手。
“我兰兰姐,也就是米九利的亲姐。”犬子也在一旁介绍着说。
“我找你两次你都回避不见,现在赶过来干什么?”莫非用手指捣着米兰兰说。
米兰兰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送送你呗!”
“算你有福气,不是北京机场有大雾,莫记者就登机了,你就赶不上了。”犬子又插话说。
“她有福气,我可是遭罪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飞回去!”莫非苦笑着说。
米兰兰开着玩笑说:“那怕什么,五峰有你吃的,有你住的。”
莫非连连摆手:“不要这个,不要这个,总编还等我回去谈稿呢。”
米兰兰一听,收敛了笑容,问犬子:“犬子,你没给莫记者说?”
“我没说,你想说你说。”犬子不高兴地背过脸去。
“你要说什么呀?”莫非问米兰兰。
米兰兰迟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莫记者,让你白跑了一趟,你采写的稿子回去别在报纸上发了。”
“怎么你也这样说?”莫非不解地问,“昨晚你们那个顾所长找我不让我发稿子,今天你又找我不让发稿子。这是怎么回事?奇怪,奇怪!”莫非摊着两手说。
米兰兰拽着莫非的衣角说:“咱坐着说,坐着说。”
莫非坐了下来,望着她。
“你可能不知道,前两天我们镇党委书记死了……”
“我什么都知道,你们镇党委书记是喝酒喝死的,他老婆现在还在找着有关部门要求追认她丈夫为酒烈士的。”没等米兰兰说完,莫非就接上去说。
“你怎么知道这么细?”米兰兰觉得不可思议。
“没这点本事还当什么记者。”莫非很得意地说,“这趟来裕县收获颇丰啊,弄清了田戈事件的真相,碰到了一个上班时间在办公室睡觉不在状态的派出所长,还遇到了一个酒烈士,春节前不再出去采访都够用了。”
米兰兰越听越慌:“莫记者,这些稿子你统统不要发,就算给我米兰兰一个面子。”
莫非不高兴了:“你怎么不让发,我们是新闻监督,再说,通过田戈事件的调查,也为你弟弟米九利讨回公道了。”
米兰兰恳求地说:“莫记者,你千万不要发,你的稿子一发,这黑锅背我身上一辈子也掀不掉了。”
莫非越发奇怪:“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米兰兰接着说:“刚才我的话没说完,就是凌云志死后,有人吊唁时对我说,县上有领导说我请来个记者,对我有些看法……”
“我哪里是你请来的?与你草不沾霜啊!”莫非说着站了起来,“我们记者也不是谁都可以请的,是要根据群众提供的新闻线索价值……”
犬子听不下去了,气汹汹地对莫非说:“莫记者,听话听音,你还没听明白,县里领导对她有看法,她就接任不了镇上的书记了。”
莫非听明白了:“哦,是这样!他们如果这样打击报复你,我就再给他们写一篇。”
米兰兰急得快要哭了:“可不能,可不能啊,莫记者,那样我就别想在裕县混了,再说我也不全是为了接任那个书记,我好赖是个镇长,在裕县也算是个中层干部,不想给县里抹黑。”
“怎么能说是抹黑?”莫非更不高兴了,“新闻监督是帮助他们擦去脸上的灰尘,让他们的脸变得更白一些,更好看一些……怎么说成是抹黑?我不能苟同。”
米兰兰双手攥住莫非的胳膊:“莫记者,理论上是那么说,实践中可不是那回事,人们不是那样认为。莫记者,我求求你,稿子千万不要发,不能把我们米家的路断完了……”
莫非听到此处,有点动心了,他对米兰兰说:“你松开手,我打个电话。”
“喂,阿丽吗?”莫非说着往旁边走去。
“是啊,你到北京了?”电话里米阿丽说。
莫非说:“哪到北京了啊,还在你五峰机场!”
“怎么误机了?”阿丽问。
“北京那边有大雾,飞机起飞不了。”莫非答。
“那你还回酒店吧!”
“我还是在机场等吧!”
“要不我到机场去陪你?免得你在机场寂寞。”米阿丽连说带笑。
“不用了,犬子,还有你姐姐都在陪着我。对了,我还想问问你,你姐姐说那稿子不让发……”
“别听她的!她是为了当书记,不要正义,不要良知,你的稿子你做主,该咋发咋发!”米阿丽说得很严肃。
莫非只顾打电话,没注意到米兰兰一直跟在他身后,他的手机声音又放在免提上,米兰兰听得一清二楚。米兰兰又一把抓住莫非的胳膊,哭着说:“莫记者,你不要听阿丽说,你听我的,阿丽不了解情况,俺姊妹俩在一些问题上从来都认识不一致……我不是不要良心,不要正义,米九利是我亲弟弟,我比她还亲,我怎么不知道护?”
由于米兰兰的哭叫声特别大,米阿丽那边也听见了,电话里又传来她气愤的声音:“一个只为自己升官不管自己亲弟弟的人,不可理喻,你不要管她!”
“莫记者,我不是为了升官,我是为了俺米家的后路,你还是听我的,稿子别发。我弟弟的事我当家!她米阿丽说了不算。”
“莫非,你是我请来的记者,只管听我的,别听她的!”米阿丽说。
“好!我听你的。”
米兰兰听莫非这么一说,觉得无望,哭声震得整个候机楼都要抖。霎时间,候机的旅客都凑过来看热闹。莫非这时“咔叭”合上手机,劝着她说:“你别哭了,别哭了……”
“不是的,她米阿丽说的话太侮辱人了!”米兰兰边哭边说。
“算了,算了,我会处理好的,不会影响你升迁!”莫非不耐烦地说。
犬子这时也跑过来恨得咬着牙说米兰兰:“你在这地方哭个啥?看这地方人多,在这里丢人现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