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明白了,法索利诺和他的党羽们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不直接把事情说清楚呢?而法索利诺为什么还要把这样的谈话录音并保留呢?”
布罗德卡耸耸肩膀,“阿尔诺发说过,这是法索利诺的怪癖,没有别的考虑。至于那些有如密码的言辞,只能有一种解释:只给收听者发出情报,而不让外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丽埃特把耷拉在眉眼前的发帘吹得飘忽了几下——这表示她很紧张。“那就意味着法索利诺在为一个秘密组织工作。”她说。
布罗德卡干笑了一声,“你还能有什么其它解释吗?”
凯泽林根手拿那个装着微缩磁带的小盒子回来,他把盒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盘磁带,放进摆在旁边的电话答录机里。
“Belphegor”答录机里发出一个调门尖且细的声音,“今天不见面——《路加福音》2—26——推迟到明天——Belphegor。”
凯泽林根把磁带又倒回去,重新放了一遍。那个声音冰冷锐利,有种金属的质感,像是机器发出来的,听得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疹得慌。
“有人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吗?或者什么是《路加福音》2—267”
凯泽林根一边把磁带再次倒回去,让大家听第三遍,一边发问。
“我从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玛尔考说,这位老服务生,最为惊骇的就是他了,“圣经里的那段章节,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你们中或许有谁知道?”
布罗德卡摇摇头,朱丽埃特也一样。
凯泽林根又再放了一遍,大家听了依旧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朱丽埃特觉得是法索利诺的声音,被凯泽林根断然否定,认为她听错了。
“你们看,”凯泽林根转向他的客人们说,“你们跟我一样迷惑吧。”
“那又怎样?”朱丽埃特问,她烦躁起来。
“您答应过,”布罗德卡对凯泽林根说,“愿意把磁带送给我们。”
“好,你们拿走吧。”凯泽林根满不在乎地挥了个手势,“我反正是无能为力。”
布罗德卡没想到他这样慷慨,凯泽林根瞧出他脸上流露的惊奇,“毕竟我们两个有着共同的敌人。”他说,“如果这些磁带对你们挫败法索利诺能起到作用的话,对我来说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凯泽林根从答录机里取出磁带,把它放回原来的盒子,并把盒子交给布罗德卡。
“还有一点我想要告诉你们,”凯泽林根同客人们告别时,他说,“法索利诺和罗马教廷的关系非比寻常。虽然他声称,那是家族世交,但是我觉得他在说谎。法索利诺从事非法勾当,一直都是。”
归程中玛尔考从阿庇亚古道进入罗马市区。他的目标是萨勒大街巴尔塔萨的比萨店。
显而易见,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低估了巴尔塔萨。他们以为他是一个诚实本分的人,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抓住一生中难得出现的机会做笔大生意,可是他把这笔生意在他貌似忠厚的外表下同时做了两次,就不是一个好人所能干得出来的了。
在傍晚的交通高峰到来之前他们回到罗马。玛尔考也加人到对这个老朋友的侄子的谴责中来。“你们知道吗?每个意大利人都有欺骗的本性,有的人多些,有的人少些。人们从来不知道,他碰到的是什么人。你们如何能指望这样的一个民族呢?这个国家前后共有三位前总统受审,超过三万个公民领取退休金,即便他们已死去多年。”
巴尔塔萨的比萨店里已经是人声喧哗,虽然还没有到正经的晚饭时间。
“巴尔塔萨在哪里?”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以及玛尔考走进店铺。
身穿雪白厨师服的烤比萨的师傅上前满脸堆笑地说:“没有巴尔塔萨了,现在是多明尼寇!”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巴尔塔萨把比萨店转卖给我了。他现在是有钱人,先生,他搬到卡塔尼亚去了。从今天起这家店改名为‘多明尼寇比萨店’,你们明白了吗?”
这回答没什么不好明白的。布罗德卡看到玛尔考脸上憋不住的笑意,要不是他肚子里还生着些许闷气,兴许他也会跟着一起笑了。
星期三的早上,六点一刻,停在切尔多萨大街上的一辆深蓝色沃尔沃大轿车被炸上了天,车体化为上千块碎片,也有可能是两千片或者更多,这起爆炸殃及到旁边同时停靠的其他车辆,均被炸得七零八落。
罗马的警察当局把这起爆炸案定级为恐怖袭击,案中无一人死亡,由此看出作案者行事干净利落,照其作案手法来看是一次有预谋的恐吓行为。
虽然汽车爆炸案在意大利并不是很常见,但也算不上什么顶罕见的事情。这起事件可以从多种角度着手调查。其一就是这辆车的主人。车主不是一个警方所熟知的或者根本不知道的黑帮分子,而是梵蒂冈国务卿史莫雷斯基,罗马教廷的第二号人物。在爆炸案发生一刻钟之后,这位吓得魂飞魄散的枢机主教宣称,他在去早弥撒的路上差点被死神夺走性命。和大多数枢机主教一样,史莫雷斯基在城里有一套公寓,过着尘世生活。
撇开寻找爆炸动机和凶犯不谈,这起爆炸案有两处疑点。第一个奇怪之处是案发现场有十几条金鱼,是在布满残余碎片的石子路面上找到的;第二个令人费解之事是,在被烧焦变形的车骸之中竟然有列奥那多·达·芬奇的一张仿画残片。
因为以上疑点使得追究是哪个恶棍企图谋害枢机主教的这一问题退居其次,意大利报纸长篇累牍地对金鱼和画作之事进行各种推测,令枢机主教史莫雷斯基在两天之后不得不开口说话——平日里他把他的沉默视作是毕生的责任。
在教廷每星期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通常,这种长达几个小时的例行会议一般是针对宗教会议、教皇敕封圣徒称号的程序、教皇的通谕、女性担任神职人员以及基督教地位的有关事宜进行发布,而这次教廷国务卿竟然做了颇不寻常的两段陈述,内容和宗教事务并无多大关联。
教廷国务卿史莫雷斯基用寥寥数语简洁地解释自己是个养鱼爱好者,他是如何喜爱玻璃缸里游来游去的鱼儿。他把前天晚上买的金鱼留在车里,是为了第二天带到梵蒂冈的办公室去,金鱼的事情大体就是如此。
至于那些画作残片最后拼凑出一幅列奥那多的油画,那自然是张复制品。原作——每个人都可以看见——仍然挂在梵蒂冈博物馆的第四展室列奥那多厅。他本人,史莫雷斯基说,特意定制了这张画作的复制品,原是打算作为礼物送给一位宗教界朋友。
谁要是目睹过枢机主教史莫雷斯基一周两次把十二条金鱼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带回家,就会想当然地视他为心善仁慈的好人。但这只是表象——众所周知,表象给人以假象,尤其是貌似虔诚的外表。其实,教廷国务卿每个星期分别两次将塑料袋里的金鱼倒进一个二百公分长、五十公分宽、七十公分深的水族缸,喂给饥饿的食人鱼,然后默默地守在一旁笃信地看着鱼类中的适者生存,直到水面漂浮起点点残肉碎屑。
还有那飞上空的列奥那多·达·芬奇的画作——如果真的如史莫雷斯基所声称的那样是复制品的话——教廷国务卿的解释分明漏洞百出,刊登在《信使报》上的一篇评论一针见血地指出,位居罗马教廷的第二号人物有什么理由要把一幅列奥那多·达·芬奇的复制品放在车的后备箱里驶过罗马街头。
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自然也在关注这起案件在报纸上的连续报道。头一次看到报纸上提到史莫雷斯基名字的时候,布罗德卡立马反应过来,他想起母亲写给她的女友海尔达·凯勒、后来由海尔达丈夫收藏的那封信,信里克莱尔·布罗德卡写道,枢机主教史莫雷斯基是一个魔鬼。
就是这位枢机主教史莫雷斯基吗?
布罗德卡当然想得到,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名叫史莫雷斯基的枢机主教,他进一步推想,这个史莫雷斯基实际上就是这一连串事件中的关键人物,正是此人将他和朱丽埃特逼往绝路。
提图斯,那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布罗德卡始终猜不透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在维也纳也说起过,梵蒂冈有个秘密组织,一个披着宗教外衣的犯罪团伙,他们掌控着信徒们数十亿的资产。
提图斯的说法到底是真还是假,有许多迹象表明他的话属实。
不过布罗德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和教廷之间会有怎样的瓜葛。
布罗德卡从安德累奥里大街的一个家用电器行买来一台电话答录机,他和朱丽埃特几个小时地呆在他们的公寓里面,循环播放着充斥各种代号、暗语的电话录音。对这些毫无逻辑、晦涩难懂的对话听得越多,他们就越没有信心把里面暗藏的秘密破解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体,他们的行动都是事先深谋远虑而后一步步精心策划安排部署,他们绝非是为了某种勾当临时搭伙的犯罪分子或者混饭吃的小骗子之类。
将所有的二十盒磁带——他们从凯泽林根那里就拿了这么多——从头至尾听了两遍之后,布罗德卡开始分门别类有条理地做记录。他把经常反复出现的名字代号一一记下,这事做起来非常耗费心力,因为对话中的大部分是从未听过的词语和名称。
朱丽埃特坚持认为,磁带录音中的一个说话者,即在电话交谈中被称呼为“Moloch”的那个人她听出来就是阿尔贝托·法索利诺。
“Asmodeus‘’和“Belphegor”似乎是这个秘密组织的中坚人物。给她这种印象是因为这两个名字出现的次数频繁,而且言语间很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代号为“Adrammelech”的人似乎和“Belphegor”有某种矛盾,更详细的情况从录音中听不出来。磁带中唯一的一个女性声音代号为“Lilith”,她甚至还出现过好多次。其他诸如“Baalzebuth”、“Nergal”和“Belial”显然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他们向法索利诺下达各种令人不解的任务。还有一些代号称呼只出现过一两次,布罗德卡因为音效不清晰没能记录下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听着答录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长达六个小时之后,朱丽埃特累得头晕耳鸣,她说:“现在你知道了,凯泽林根为什么会那么慷慨地把磁带留给我们。”
布罗德卡无话,只是点点头,将“Asmodeus”的声音再听上N遍,这个“Asmodeus”老是下发一些令人费解的指令。
“这段录音你发现什么特殊之处没有?”他看了一眼朱丽埃特,问。道“当然听出来了,对话背景中有一种很特别的钟响。”
“是连着响四声,这很不寻常,你不这样觉得吗?”
“是很特殊,这又代表什么呢?”
“钟声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但它会帮助我们查出打电话的人是在什么地方和法索利诺进行通话。”
布罗德卡一边说着一边把磁带从答录机里取出来,然后放进另一盒磁带。这次“Asmodeus‘’又用暗语布置了新任务,是一连串的数字,听上去令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使人联想到冷战时期,来自民主德国国家安全机关的女性播报员用覆盖整个欧洲的长波频率以一种平白冷淡的语气说出一串串数字向特工人员发布情报。在这段“Asmodeus‘’的录音中再次出现同样的钟响。
“你听!”朱丽埃特说着竖起食指,“没错,这两次通话都在同一个地点。”
布罗德卡接着放有“Asmodeus‘’声音的磁带,可是其它对话没再出现钟响。
“教堂的钟也不是一整天都响个不停的。”布罗德卡失望地说。
已经疲惫不堪的朱丽埃特叹着气问:“钻研了这么久,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我正打算跟你说,”布罗德卡抬起头,为了强调自己的话,他用手掌拍了拍桌子,“我要做的,就如同世界上所有的密码破译员遇到这种情况时一样的做法,一遍一遍地听录音,直到我听出这里面隐藏的内容,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