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您这样说，考林太太，所有被送到这里来的人都这么说，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请您原谅。”
他站起身，面带笑容为朱丽埃特拉开房门。
布罗德卡有太多的时间——足够多的时间去完善他的计划，斟酌每个细节，让他不出差错地顺利逃出这座该死的精神病院。
在他的计划中，第一步是从那个粗壮的护工身上搞到钥匙，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因此只叫他“护工”。这些天，布罗德卡一直想方设法和他攀上话，“护工”的称呼让他很不自在，于是他对布罗德卡说：“我叫尤瑟夫，您就叫我尤好啦。”
在取得他的一些信任之后的某一天，布罗德卡对尤瑟夫说：“尤，你在这里做护工，薪水不怎么样吧？”
尤瑟夫摔摔打打地把餐盘撂在小桌子上，上面是布罗德卡的早餐——牛奶咖啡和两个果酱小面包，他闷声闷气地回答：“对此你完全可以敞开了嗓门说，钱是没多少，不过总比没有工作好，你不用同情我，布罗德卡。”
“谈不上什么同情不同情的，”布罗德卡说，“咱俩做个交易怎么样？”
“好啊，我不反对。”尤说，他的腔调听上去像是拿他的病人取乐。
“一万先令对像你这样的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你说呢？”布罗德卡在一旁端详护工的表情，他对此会如何反应？
“一万先令？当然是很多钱，足够我一个月的开销，但和你有什么关系，布罗德卡？”
布罗德卡坐在床上端直身子，手指在床单上划来划去，说道：“我给你一万。”
“为什么？”
“你只要把你的********留给我一个晚上。”
“你疯了吧，老大。”
布罗德卡嘿嘿一乐，“还没有呢，问题就在这里。”
“一万？”尤把房间里的摆设瞅了一圈，他在找能藏钱的地方，然后说，“为了一万先令我豁出去了，这种事搞不好会让我丢掉工作。”
布罗德卡就等着这句呢。“你以为我那么笨，没想到这点吗？
你注意听着，明天晚上你把钥匙留给我，其它的你别管。等我用完钥匙会把它藏在通往会客室走廊侧排的暖气片下面，你只要在早上取回来就行，没人知道病人布罗德卡是从正门大摇大摆走出去的。”
护工摩挲着下巴。布罗德卡下了床，抬起床头，从床腿管里够出一卷钞票，递给尤。
尤把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嘴唇上****，开始数钞票。“整一万！”
他惊讶地说，很是佩服地看着布罗德卡。
“归你啦。”布罗德卡故作满不在乎地说。
“只要我干那件事——什么时候？”尤问道，他好像还没有决定好。
布罗德卡脸上挂着笑，“嗯，就今天晚上。”
尤把钱揣进兜，走出病房。
布罗德卡的出逃计划是这样的：拿到********后，静等午夜来临，伺机出逃。这个时间楼道里鸦雀无声，碰上他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布罗德卡的目标锁定在窗外院子里的那排装换洗衣物的箱子。这次他不打算从楼梯间走，每层楼道都设有监视器，在去往会客室的路上布罗德卡曾留意到有一扇后门，通常都是锁着——为此他需要一把********。
布罗德卡急切盼望着晚饭时间的到来。
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布罗德卡从未见过的护士，布罗德卡感到好似有人往他的心窝锤了一拳般的绞痛。
“尤在哪里？”等护士摆好餐盘，布罗德卡问。
“他不在。”护士简短地回答，随后就走了。
尤会在哪里呢？布罗德卡的脑际涌现出上千种念头。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知道他的计划而把尤赶走了吗？房间暗藏有窃听器？或者这个混球儿干脆把钱给贪了？布罗德卡惴惴不安地在床和窗户之间来回踱步。晚饭他碰都没碰。
半小时之后护士回来，取走没有丝毫动过的餐盘，什么都没说。布罗德卡听着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之后一切安静下来。
布罗德卡不再期待，这个狗娘养的竟把他给耍了。布罗德卡躺在床上，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他刚刚醒来，尤进了病房。
“你昨天在哪儿？”布罗德卡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啊？我昨晚不当班。”尤在装糊涂。
“我们的约定呢？”布罗德卡从床上蹦下来，站在护工前，冲他嚷嚷，“你以为，我是乐善好施送给你一万先令？”
“一万先令？什么一万？什么约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尤转身想离开。
布罗德卡堵住他的去路。“你站住！”他喝道，“你把一万先令还给我。没有********，就没有钱。”
尤哈哈大笑，“我担心，我的朋友，这是你患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的又一表现。现在回你的床上去！否则我请医师过来。”
“你这头卑劣肮脏的猪猡！”布罗德卡咬牙切齿地骂道。
尤狞笑着说：“而你是个可怜的疯子。”
布罗德卡心里清楚，他根本打不过这个身强力壮的家伙，他只能是暴跳地大喊：“我要和住院医师谈，马上！，尤攥住布罗德卡的手腕，使着蛮力把他往下按，直叫他站不起身来，他死死摁住布罗德卡不放，好一会儿才把痛得哎哟叫唤的布罗德卡松开。布罗德卡揉着火烧火燎的手腕，尤不动声色地说：“没问题，我这就把住院医师找来，你可以把你的故事讲给他听。 但我会告诉他，那是你瞎编出来的，你猜医生相信谁？你，还是我？你看，事情明摆着，这样只会在你的病历上添上不光彩的一笔。”
布罗德卡坐回床上，万分沮丧地垂下脑袋。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监狱里出去。
朱丽埃特和那位罗马的艺术品收藏家——一个叫阿尔贝托·法索利诺的人——通了电话，向他述说伪画的事情。法索利诺对于她的斥责，即他把德·契里柯的赝品卖给她，表示出非常愤慨。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在电话里不无怒气地说，他母系那一方是古罗马的贵族世家，几百年来这个家族以其诚信为世人所尊敬，曾先后背过十二位教皇的便携式王位，而这一荣耀只有那些最高贵最虔诚的家族成员才能获得。如果教皇在今日还坚持这项习俗的话，——那么他，阿尔贝托·法索利诺则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
至于那些木版画，他可以马上聘请众多专家去鉴定画的真假——只要画还在他的手上。
朱丽埃特想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德·契里柯的画在从罗马运至慕尼黑的途中有人下手将其用复制品调换，另一种可能就是画在画廊展览期间被调包。
对第一种可能而言，朱丽埃特在接收木版画时曾仔仔细细地验过货，她没瞧出画作上的线条和颜色有什么偏差，以致让她有所疑惑。而另一方面如果案发在画廊的话，那么作案者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破门而入，可是门锁完全没有破损迹象，而且报警器也未曾响起。
更糟的事还在后头。检察官通知她，丢勒艺术学院的曾格博士和国家版画收藏协会的海曼教授于明天抵达，届时他们将验证画廊里那些被告发是赝品的画作的真伪。
这段时间以来画廊一直被查封。由曾格和海曼这两位收藏界公认的权威专家来鉴定，让朱丽埃特轻松不少。她和这两人都有过交往，海曼本人甚至还是她的客户。
“这事很令人尴尬，”海曼教授安慰她说，“我真的为您难过，您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朱丽埃特端了端肩膀表示难以作答。
在朱丽埃特打开画廊大门之前，检察官要对带有鹰徽标志的封条进行检查。他慢吞吞地摘下他的无边框眼镜，从各个角度察看封条。之后他厉声对朱丽埃特说：“您不该这样做，考林太太。”
“我不该做什么？”朱丽埃特困惑地问。
“封条被动过，”检察官说，“擅自撕开封条掩盖罪行要被判处半年牢狱。”
朱丽埃特愤慨地说：“我为什么要闯入我自己的画廊？您一定得给我解释听听，检察官先生。”
“对此可能有多种理由。”
“比方说？”
“比方说，为了把画廊里的伪画在最后关头换成原件。现在请：您把门打开。”
朱丽埃特本想为自己辩驳，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打开画廊的门，警报装置“哔”的一声，表示它被激活，显然它未曾启动过，朱丽埃特松了口气。她转身对鉴定专家说：“请进吧，我的先生们，现在劳烦你们帮我把这事彻底解决掉。”
检察官的名单上共有七张画涉嫌有假，之前朱丽埃特从未怀疑它们不是真迹。除了雅弗林斯基的那三张水彩画是从罗马的艺术品收藏家那里收购得来，还有两张是埃里希·黑克尔的木版画以及埃米尔·诺尔德和奥托·迪克斯两人各自的一张自画像，这些都是她在伦敦、日内瓦和柏林的大拍卖行买下的。
海曼小心翼翼地从镜框里取下雅弗林斯基的水彩画。他反对检察官的要求，绝不能“尽快”地去鉴定艺术品的真假，要达到鉴定结果准确无误，过程是很耗费时间的，而且得尽可能在自然状态下检查，那才会……教授住了口。他用拇指和食指摸触画纸，确认画纸的硬度和柔韧性，然后他转身问朱丽埃特，哪里有更明亮的灯源。
朱丽埃特请海曼教授进到一间小办公室，她的办公桌上有一盏荧光灯。
“您知道的，雅弗林斯基只画过很少量的水彩画。”教授轻轻地说，朱丽埃特拧开灯的开关，让光亮射向天花板。
“我知道。”她冷静地回答，她对自己的专业能力相当自信。
海曼拿过来一张水彩画，把画纸的正面朝向亮光，摇了摇头，之后他又把第二张和第三张接连依样在光亮下照了照。他鼻子呼着气，脸上流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
“很抱歉，考林太太，我真的很抱歉，但就这些水彩画已经能让我们省掉下面的工作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教授？”
“意思是说，这些水彩画——我们根本不用提它的工艺——肯定不是出自雅弗林斯基本人之手。”
朱丽埃特眼前忽地一黑，一下子坐到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光是雅弗林斯基的这三张水彩画她就差不多花了五百万啊。
“您别激动，瞒着您也没有意义。雅弗林斯基只在俄罗斯或者德国出产的画纸上作画，偶尔也会用瑞士产的水彩纸。这里的画纸，”海曼教授把画纸迎向亮光，“产自意大利。这里，您瞧见这些水印了吗？这就说明了它的原产地，阿玛尔菲。在那里现如今仍然存有古老的手工造纸业，而且还可以将生产出来的纸张人工做旧。这三张雅弗林斯基的水彩画无一例外全是伪作。我真的很抱歉，考林太太。”
检察官走到近前，海曼教授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朱丽埃特神情恍惚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呆呆地目视前方，双手捧着下巴颏。
“您还有什么可说的？”检察官问道。
朱丽埃特把其中的一幅水彩画拿在手上，翻过来掉过去地贴在眼前不厌其烦地瞧了又瞧，然后她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我发誓，这张画不是我在罗马买的那一张，这是复制品。”
曾格博士走到办公桌前，他也用食指和拇指摩挲那张水彩画纸，把画纸翻过来，在背面撒上一些白色粉末，没一会儿功夫粉末变绿了，曾格博士把粉末吹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