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德卡嘘出一声口哨。他朝朱丽埃特看去,她也被提图斯的这席话惊住了。“你靠什么生活呢?”布罗德卡问道,随即意识到他的这一问题让人有多难堪。
“还能靠谁,史雷格尔米勒希呗。”提图斯回答。
“你知道史雷格尔米勒希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他什么都做,只要能赚钱。他是一个窝藏犯、走私犯,还是人贩子。他是骗子,但不是凶手,他从没杀过人……”
不知不觉中斯特凡大教堂里满眼都是东张西望的观光客了。
“我找到我死去母亲的一封信,”布罗德卡开始说自己,“她在这封信里提到史莫雷斯基,她称他为魔鬼,她还控诉他对她干了坏事,这是什么意思?”
提图斯拉长脸孑L凝思着,末了他说:“我不知道。但是你担心什么呢?”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母亲去世后发生好多奇怪的事情。有人向我开枪,有人把谋杀的罪名栽到我头上,有人跟踪我。而我母亲给我留下一大笔和教堂有关的遗产。我现在无从查起,能够帮我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如坟墓般沉默。******,你说我该什么办?”
提图斯用外套袖口蹭了蹭鼻子,一只脚擦着地面,像是在碾死一个小爬虫,他说道:“你对这些事件的发生就没有任何解释吗?
如果你真的招惹了他们,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母亲在城里最好的地段拥有一幢出租公寓楼,价值上百万。我从土地登记局那里获知,她是在三十年前从一家地产公司以一马克的价格买来的。”
“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
“普罗古利。”
提图斯看着布罗德卡,目光里满是惊奇,“你知道这家公司的幕后操纵者是谁吗?”
“不知道。”
“普罗古利经营地产,投资的房产遍布全世界,它隶属于苏黎世的一家全额控股公司,而它又是由位于日内瓦的梵蒂冈银行和几家私人小银行共同投资的,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利益交错的垄断组织,表面上看像是被银行所左右,而实际上是被梵蒂冈所控制。可这样的一家公司怎么会以一马克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你母亲呢?”
布罗德卡有些恼火地回答:“该死的,我有证据!那些文件都在我手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知道!”布罗德卡看着提图斯,然后轻轻地恳切地说,“你一定要帮我。你不会有什么损失,我有钱,你想要多少都行。”
提图斯举棋不定,他在想该怎样回答。
这时朱丽埃特插嘴进来,她说她和布罗德卡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而提图斯则说,他要把整件事好好地想一想,让他们给他二十四小时的考虑时间。
他从兜里掏出张纸片,草草地写上可以联络到他的电话号码。
他本要把纸条交给布罗德卡,而后者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布罗德卡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像是被人用闷棍打晕了一样,直愣愣地望向殿堂前方。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下嘴唇微微颤抖,手攥成拳头——不是出于愤怒,他似乎在等着某个可怕事件的发生。
“布罗德卡?”惊慌的朱丽埃特轻轻地唤他,“布罗德卡,怎么啦?”
他全然没有听到朱丽埃特的话,他恍惚出神的目光落在一位气质高贵的老妇人身上,她穿的衣服鲜艳夺目,头戴一顶阔边卷檐的黑帽子,夹在一群游客中沿着过道漫步前行。突然她停下脚步,仰头朝高耸的哥特式拱顶望去。等她把视线低垂下来,有那么一刻她似乎瞧见布罗德卡,甚至好像她还偏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她转身继续向前走。
“布罗德卡,”朱丽埃特又叫了一声,“你怎么啦?”
布罗德卡宛若刚从梦中惊醒,他使劲摇晃脑袋,似乎要把幻象从脑子里抖搂出去,他用手胡噜几下脸,可依旧直眉瞪眼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母亲,那就是……”
他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从朱丽埃特脸上扫过又移至那贵妇人身上,此时她距离他们也就二十米左右。
“出什么事啦,老天,你倒是说呀?”朱丽埃特急得不得了。
“那是我的母亲!”布罗德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怔怔地瞅着那妇人,她已经从中间过道走过去了。
“胡说,”朱丽埃特说,“你母亲已经死了。”
“你看哪!”布罗德卡手指着老妇人刚才所在的位置,此时她隐身在一群观光客当中不见了。
朱丽埃特拍拍他的手。“你的神经过分紧张,”她安慰他,握起他的手,“这几个星期你遭遇到的磨难实在太多。”
布罗德卡挣脱开来,他一跃而起,朝老妇人的方向冲过去,而她就这么突然间地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将几个游客推搡到一边,在过道上飞奔。“母亲!”他呼喊的叫声在殿堂里回响。
他站在老妇人刚才停留的地方,急切地向四周围望去,根本不见她的踪影。他沿左侧跑去,挤进座椅之间的夹缝,跳上座位,一个箭步从一个正在低头祈祷的人的身上跨过去,撞倒一根安放圣坛蜡烛的支架,旋即圣坛桌布被燃着。人们的尖叫声在教堂里此起彼伏。
布罗德卡没有在左侧殿堂找到老妇人,他慌不择路地蹿向主圣坛,他跌跌撞撞地翻过一道禁行铁栅栏,一不留神碰到一把祷告凳,祷告凳咣当一声倒翻在地。
布罗德卡绕着圣坛跑了一圈,好像老妇人就躲在那后面似的,此时的他眼神迷离,头发蓬乱地耷拉在前额,面色惨白。“母亲?”
他狂呼着,“母亲!”
教堂里呛人的浓烟四起。
游客们趴伏在长椅下面。从斯特凡广场上传过来警笛的呜叫声,转瞬间从教堂的各个入口涌进众多警察,将大教堂团团围住。
尖利刺耳的警哨划破教堂的上空,随后就听见警靴哐哐踏地的沉重声响。
布罗德卡的脸从一根柱子后面露出来,他目光空洞,向外呆望着,就像是一个精神突然失常的人。
一些警察去扑打上蹿的火苗,两个警察朝布罗德卡奔将过来,一把将他掀翻在地,一人顶住他的腰,另一人将手铐铐在他的手腕上。布罗德卡勉强站立,喊叫着反抗,又过来一名警官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布罗德卡疼得连连呻吟。
“你们不要这样对他!”朱丽埃特喊道,她推开警察,双臂伸直站在布罗德卡前面保护他。
一大群人围上来,他们嘴上骂骂咧咧。
“我向你们解释!”朱丽埃特对警察说,她扶起布罗德卡。
这时六位警察将她围起来,圈外聚集三四十个看热闹的人。
人们叫嚷起哄。“疯子!”——“神经病!”——“精神错乱!”
“您是他的太太吗?”领队的警察问。
“是的。”朱丽埃特撒了谎。
“他经常这样子吗?”领队的眼神里毫无同情,更多的是嘲弄。
朱丽埃特心里那个气呀,但她只能克制住自己。
“当然不是,”她强烈反对,“我丈夫从来没有这样过,但是我可以向你们解释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你们肯定能理解。”
“但愿如您所言。”领队挖苦地说,他朝他的同事们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朱丽埃特凝视着布罗德卡,他苍白的脸孔无一丝血色。
“我们来大教堂参观,”朱丽埃特说,“而我丈夫认为自己从人群里看到了他的母亲……”
“这样啊,然后呢?”领队很不耐烦。
“他的母亲早已经过世。”
“我明白了。”领队说道,而后转向他的同事简洁地说,“鲍姆加特纳。”
看热闹的人们发出赞同的嚷嚷声。“鲍姆加特纳”是一所精神病院的名字,位于维也纳的十四城区,光是看到这座建筑物的外表,就会让人油然生出莫名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