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如果轻视人，就有无量无边罪过。”
别驾就说： “好，你念吧，我给你写。你如果得法，要先来度我，可别忘了。”
慧能当即口念一偈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三、心法用心传，衣钵起纷争
众人看见慧能的偈子，惊叹不已：“稀奇稀奇！不可以相貌取人啊，他刚来不久，怎么就成了肉身菩萨呢？”弘忍看见众人这么惊怪，恐怕有人害他，就脱下鞋子，把偈子擦掉，一边说：“也没有见性。”大家以为真的没有见性。
第二天，弘忍悄悄来到碓房，看见慧能腰上绑着大石头，正在舂米，就说：“求法之人，为了求得正道而不顾性命，应当这样吗？”于是问慧能：“米舂好了没有？”
慧能说：“早就舂好了，只是还需要过筛。”
弘忍用木杖在石碓上敲了三下，就走了。
慧能明白五祖的意思，当晚三更，他来到五祖房中。弘忍用袈裟挡住窗户，不让别人看见，给慧能读《金刚经》。读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大彻大悟，连声叹日——真没想到自性本来就清清净净！真没想到自性本来就不生不灭！真没想到自性本来就具足一切！真没想到自性本来就不曾动摇！真没想到自性竟然能够生起万法！
五祖知道慧能悟到了本性，就说：“不知本心，学法无用。见到本性，就是大丈夫、天人师、佛。”于是传顿教法门给他，又将衣钵交给慧能，说：“你是第六代祖，今后好好传播这个顿悟法门，普渡众生。过去达摩大师刚来中国，人们的信力不够，就用这衣钵作为信物，好让人相信，一代一代把衣钵传了下来。佛法是以心传心，让弟子自己开悟。自古以来，佛佛相传，都是真传本体，师师相付，都是密付本心。现在的人信心很足，不必用衣钵了。衣钵容易引起争端，传到你这里就算了，不要再往下传。要是传衣钵，性命就好像挂在细丝上一样，随时都有危险。你赶快离开这里，恐怕有人会害你。四年以后我就要圆寂，大法靠你弘传了。”
五祖亲自送行，一直送到九江浔阳驿站，吩咐慧能努力南行，不要急于出来弘法。二人告别，六祖快步朝南走。五祖则回到东山寺，好几天不上堂说法。大家感到奇怪，都来问： “和尚有什么不舒服、有什么烦恼吗？”五祖说：“病恼倒是没有，我的法门已经传往南方了。”大家问：“是哪个得到法门？”弘忍说：“能者得之。”大家就明白了，于是好几百人一路追将过来，要夺衣钵。追了两个月，追到大庾岭，发现了慧能。
有个和尚叫陈惠明的，原来是四品将军，性情暴躁，最想得到衣钵，冲在前头，眼看就要追上慧能。慧能把衣钵放在石头上，说：“这衣钵是表示对佛法的信心的，怎么能够用武力夺走呢？”说完就藏到草莽之中。
陈惠明上来，抓住衣钵就想走，怎么也提不动。就大喊：“行者，我是为求法而来，不是为衣钵而来。”慧能一听，就出来，坐在盘石上。
惠明向慧能行礼，说：“请行者为我说法。”慧能现在还没有正式剃度出家，但又在寺庙里修行，所以是行者。
慧能有几点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第一，南方的“蛮子”；第二，目不识丁；第三，在庙里修行，还没有剃度出家，就已经得了真传，成为佛祖；第四，得法以后直往南走；第五，衣钵到此为止，不往下传；第六，天天舂米却慧心自悟、秘密得法，不在乎讲堂听法和打坐等修行仪式仪轨，圆寂后却留下一具打坐真身，一坐千多年，肉身不烂——这几点，对于慧能的弘法，对于禅宗的南北分派，以及南禅的风行全国、南禅风格渗透到各宗各派乃至深入中国的儒道二家和世俗生活、风土人情等，都具有深刻的导向作用。
“你既然是为法而来，”慧能说， “就可以什么也不想，听我给你说法。”惠明照着慧能所说的去做，过了很久，慧能问：“你不想善，也不想恶，在这种时候，哪个是惠明上座的本来面目？”惠明一听就开悟了，又问：“除了您刚才说的密意外，还有别的秘密吗？”慧能说：“说出来的就不是秘密了。如果你回光返照，就知道秘密都在你自己那里。”惠明感叹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惠明以后改名为道明，避讳“惠”字。因为慧能也称为惠能。
慧能后来到广东曹溪，又被恶人追逐。他就躲到四会和怀集两县的崇山峻岭中，在猎人队里，过了5年（一说15年）。方便的时候也给猎人说法。猎人常常请慧能看守兽网，慧能总是把网里的动物放走。吃饭的时候，就把野菜寄放到肉锅里煮。别人问为什么，他说：我只吃肉边的素菜。
四、开口说坛经，心无法自通
高宗仪凤元年（676）的一天，慧能心想：“弘法的时间到了，不可老这样隐居。”就走到南海法性寺（今广州光孝寺）。
恰好印宗法师在讲《涅槃经》，有风吹来，幡旗飘动。一个和尚说：“风动了。”一个和尚说：“旗动了。”两人争论不休。慧能进去说：“不是风动，不是旗动，是仁者心动。”大家一听，都很惊讶。印宗法师把慧能请到上座，请教佛法奥义。
慧能答话言简意赅，不拘泥于文字名相。印宗闻言，猜了个大概：“行者肯定不是常人。久闻黄梅衣钵已经传到了南方，莫不是行者得传？”
慧能说：“不敢。”
印宗马上作礼，请求道：“传来衣钵，给大家看看吧。”大家见过衣钵，肃然起敬。
印宗又问：“黄梅传法，有何指教？”
慧能说：“指教倒没有什么。只是说见性，不说禅定解脱。”
印宗问：“怎么不说禅定解脱呢？”
慧能答：“因为那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印宗问：“如何是不二之法？”
慧能说：“法师您讲《涅槃经》，自然明白佛性就是佛法不二之法。比如经中说：高贵德王菩萨问世尊： ‘犯四重禁、作五逆罪、以及一阐提，会断善根吗？’世尊回答说：‘善根有两种，一种是常的，一种是无常的。佛性非常非无常，所以不断，这就叫做不二。不二之性，就是佛性’。”慧能以前以及同时代，有很多读《涅槃经》的，主张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主张佛性和涅槃常乐我净，只看见经中说佛性是常，为什么读不到慧能所说的这一句呢？当然，如果拘泥于慧能读到的这一句，以为这才是佛法，别的不是，那恐怕又堕入名相了。
印宗听了很欢喜，合掌说：“我过去说的都是瓦砾，仁者今天说的才是真金。”说完就给慧能剃发，拜慧能为师。慧能剃发后，才算正式出家，从此开场东山顿悟法门。
慧能在法性寺很快就收了几百名弟子，法性寺容不下。第二年，慧能带领众弟子告别印宗，回曹溪宝林寺。宝林寺在曲江曹溪村，山水秀丽。
可是慧能这次回来，却正是宝林寺最不景气的时候，庙宇荒芜，僧众四散，寺院四周被陈亚仙霸占了。慧能回来，对陈亚仙说：“庙宇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贫僧想求您施舍一件袈裟这么大的一块地，不知行不行？”
陈亚仙哪里知道慧能的底细，就问袈裟有多大？慧能将袈裟拿出来，亚仙一看就答应了。慧能就刷地一声展开袈裟，把个曹溪四镇全给遮住了，连四天王也现身坐镇四方。那亚仙哪里见过这等功夫，吓得说不出话来。慧能就安顿徒众，在宝林寺住下来，扩建寺院，大行禅法。
不久，韶州刺史韦琚有请慧能到韶州城里的大梵寺公开说法。听众有一千多人，其中官吏30多，儒士300多，僧尼道俗千多人。韦琚叫慧能弟子法海作记录，这就是《六祖法宝坛经》的第一次笔记。慧能以后的重要开示，弟子们都有记录，最后编辑成《坛经》一书，成为中国禅宗的宝典。这是中国人自己惟一的一部佛经，其他佛经都是印度传来的。
六祖说法，大抵以《金刚经》为蓝本，讲般若智慧，顿悟成佛。慧能说，佛法本无顿法渐法之分，只是根据人的根机好，才开此顿悟法门。根机弱的还是学渐法好些。所以顿悟法门，弟子们也不要随便乱传，免得有人听不懂，诽谤法门，堕入地狱，反而不好。这个顿悟法门，简单说，就是三无——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住，就是念念不住，无拘无束，这是人的本性；无念，就是在念头上不念，不在境上生染心，不考虑祸福问题；无相呢，就是在相上离相。所以不要误会，以为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起心看净，就是无念。那不对。为什么？因为人要是什么也不想，等于死人，等于石头木头，那怎么成？所以慧能又说：无，就是无妄想；念，就是念真如；无妄想、念真如，就是无念。
三无就是坐禅的窍门。不要以为打坐就是坐禅。不是的。道由心悟，不在于坐不坐。真正的坐禅，对外头的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叫做坐；里头看见自性不动，叫做禅。什么叫禅定呢？外离相就是禅，内不乱就是定，外禅内定，就叫禅定。可见慧能是张口即来，出口成经，一切从本性中流出。不需要琢磨，一切现成。不需要引经据典，但也不妨碍他引经据典。
有两首偈子很能概括两种修法的对立。一首是卧轮的，一首是慧能的。
卧轮禅师的偈子——
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
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
慧能听到后，说：“这个偈子没有明心见性。如果依照它去修行，反而增加束缚。”于是和了一首——
慧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
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
慧能的这种修法，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对境心数起”，坐禅的时候，外面的情况明明白白，而且知道如何处理。江西有个僧人，法号志彻，本来姓张，名叫行昌，少年时代很喜欢行侠仗义。南能北秀的禅风形成后，北方盛行神秀的渐修禅法，得到朝野隆重的礼敬，北宗门人立神秀为六祖，派行昌到曹溪行刺慧能。其实神秀和慧能彼此之间却并没有你我之见。
慧能有他心通，早知道会有这种事，就预备金子十两，放在座位旁边。看看天色已晚，行昌悄悄潜入慧能的屋子，正要动刀。慧能伸出脖子让他砍。行昌挥剑砍了几下，根本没用，一根毫毛都伤不着。慧能就发话了：“正剑不邪，邪剑不正；只欠你钱，不欠你命。”
行昌一听，吓得一头栽倒，好久才苏醒过来。可能以前慧能欠了行昌的金子，所以慧能预先备好金子还债。可是行昌却要慧能的命，那怎么行。这前后的因果关系，行昌也不明白。但是目睹慧能这等功夫和操行，行昌服了，醒来后立即要求出家。慧能把金子给他，说：“你还是先躲一躲为好，不然那些派你来的人会加害于你。以后你可以改头换面再来，我可以收你为弟子。”
行昌走后，投僧出家，持戒精进。过了好些日子，忽然想起慧能的话，就大老远来礼拜慧能。慧能说： “我想念你好久了，怎么这么晚才来？”行昌说：“以前承蒙和尚恕罪，现今虽然出家苦行，也难以报答大师的恩德，恐怕只有追随大师弘法度人，才是惟一的办法。弟子经常看《涅槃经》，不明白常和无常的意思，求和尚慈悲，为弟子稍稍解释一下。”
慧能说： “无常就是佛性呀。有常，就是一切善法恶法，一切分别心。”
行昌搞糊涂了，就说：“和尚说的，跟经文大相违背啊。”
慧能说：“我传佛的心印，怎么敢违背经文？”
行昌说：“经上说佛性是常，和尚却说无常。善法恶法乃至菩提心，经上都说是无常，和尚却说是常。这就是违背经文的地方，使弟子更加疑惑了。”
慧能说：“《涅槃经》，当初我听无尽藏尼姑诵读一遍，就替她解释，没有一个字一句话不符合经文的。我今天对你说的，跟以前说的没有一点不同。”
行昌有点茫然，说：“学生学识浅薄，请和尚详细开示。”
慧能说：“你知道吗，佛性如果是常，那还说什么善法恶法的差异变化呢，甚至说什么穷年累劫没有一个人发菩提心的？因此，我说的无常，正是佛说的真常之道：在善法恶法的无常变化中，还会有人发菩提心，这都是佛性的无常妙变。另外，假如说一切诸法无常，那么物物都各有自性，生死变化，这样，真常的佛性就不在里面，那怎么行？所以我说一切诸法都是常，本性上都是佛法，这跟如来说的诸法无常是一样的。”
这是把某些经文倒过来说。其实经中也说过“佛性非常非无常”，慧能在不同的场合也引用这些经文，比如回答印宗法师的问题。见性的人，横说竖说，都是对的，因为他说话看对象，看时机，看环境。没有见性呢，正说反说都是错的，因为他不会看对象、时机和环境，只是搬教条。
因为语言有局限性，怎么说都不圆满，佛说也是这样，虽然有经文，还是会误解，这岂不是佛法无常吗？如来说法总是有个语境问题，不能离开语境乱引“语录”。反过来说，语言又没有局限性，怎么说都对，都圆满，连凡夫的话也本来无我，本来解脱，也是佛语，因此一切诸法是常，都是佛法。
慧能继续说：“因为凡夫和外道执著于邪常，二乘人把常执著为无常，一共有八种颠倒见。为了破除这些倒见，佛在《涅槃经》中，才明确说出真常、真乐、真我、真净的了义法。这些话是活的，你今天却咬文嚼字，违背经文的真正意思，说无常就成了断灭，说常就成了死常，毫无变化。
这就错解了如来最后说的圆妙微妙大法。像你这个样子，纵然读经千遍，又有什么好处。”
行昌忽然大悟。慧能说：“你今天彻底明白了，就叫做志彻吧。”行昌从此改名志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