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个月之间因为自己的冲动使得啸飞接连受伤,这让三宝内疚至极。
他口中调侃的话语少了,关心的话语多了起来,但他的心更加沉默了。他时常反思自己的鲁莽,也觉得自己对陆海萍的看法过于偏激了。虽然他还是对陆海萍和李森的关系耿耿于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工作中确实是机智稳妥。就比如这次的营救行动,如果没有李森的果断决定那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
他虽然如此感觉,但男人的自尊让他无法对陆海萍说这些话。不过以陆海萍的敏锐观察,她很快就觉察到了三宝的变化,她知道对这个好面子的三宝该用什么办法,于是有一天在吃饭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引出了话题。
“三宝,有个任务只有你能做,你看行吗?”
三宝一愣,但忙着点头。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但“非他莫属”这个意思让他很是心动。
“经过了前两天的事情,我想日本特高科肯定会加大特务活动。我们在租界虽然冒似安全,但小日本的特务活动无孔不入,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可现在啸飞受伤了,圆圆得时刻照顾他,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要是这个时候我们放松警惕很有可能就会出问题。”
三宝立刻明白了陆海萍的意思,接口道:“海萍姐,这个你就放心吧。从明天起,不、从吃完饭开始,警戒任务就交给我。日本特务只要在爱多亚路冒个头,我不用看,闻都能闻出他们的味道。”
话一出口三宝就觉得说得有些大了,忙偷偷地看了一眼其他三人,见众人都没异样的表情他这才放下心来。其实大家早已熟悉了三宝的语言风格,如果他哪一句话不夸夸其谈了,大家才会觉得诧异。而陆海萍听了更是心中高兴,不是因为三宝答应下来,而是因为从三宝的口中又说出了“海萍姐”三个字。
川口能活这几天却是处在煎熬之中。
煎熬是来自被训斥。不过不是岩井英一的训斥,而是他的姐姐岩井安惠。
人质事件以后岩井英一并没有责备他,反而夸赞他随机应变、机智敏锐,这让川口能活放下了心。但轻松只维持了几个小时,当他的姐姐从医院检查完毕回到家中的时候,立刻就把他狠狠地责骂了一顿。
“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林雅呢?她是我的朋友,你知道不知道!即便她和我毫无关系,那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怎么能那样做呢?”
岩井安惠看到弟弟的嘴动了一下,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就截住了话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这么做是迫不得已,对付反日的人就应该用各种手段。你不要对我说这些!我只知道不管什么政治、什么军事、什么任务、什么敌人,我只知道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有人性!我简直都认不出你来了,你还是以前的那个川口能活吗?我觉得你和没有感情的动物没什么两样!在你的眼里,林雅就是一个交换的条件,一个交换的物品,你把她看作一个人了吗?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那个男人,就是那个砍断自己手指的那个男人,他才配叫男人!这些中国人才是有感情、有良心的人!”
岩井安惠本还想继续训斥弟弟,但这一番话说出来已经让她浑身哆嗦了。
她从来还没有这样严厉地训过别人,更不用说是自己的亲弟弟。她越疼爱川口能活就越觉得可气,这个温柔的女人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善良乃至生命都转给弟弟,只要川口能活能有半点人的味道。
然而,她错了。
岩井安惠以为弟弟垂头肃立是在听她的教导,其实川口能活只是尊敬姐姐而已。在这个恶魔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道义和仁爱,甚至尊敬姐姐也几乎变成了下意识的举动。当岩井安惠挥手让他出去的时候,川口能活虽沮丧着脸,但却是心花怒放地走出姐姐的卧室的。
“喝口茶水静静心,估计你现在耳边都是你姐姐的声音了吧。”岩井英一将川口能活叫到书房,指着茶几示意他坐下。
“不会的,您放心,在我耳边始终回荡着的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国歌。”
岩井英一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姐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分善良,但却善良得过了头。我们男人,特别是军人不需要这种善良,我们要为大和民族的未来去奋斗!”说完,他郑重地又道:“你这两天稍微休息一下,三天之后就有一项新的任务了。”
川口能活一听,立刻精神起来:“少将,是什么任务?”
“华中派遣军副参谋长武腾章中将近期要到上海。他身体最近不大好,陆军总部本想让他回国调养,但是目前战局紧张,就让他来上海治病调养一段时间。而这期间他还要制定出华中地区下一步的扫荡规划,所以安全保卫工作就成了重中之重。到时候他会住到警备司令部辖内的别墅区,这里戒备森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他几乎每天要到医院去进行治疗,所以这往返的安全保卫你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您放心吧,我会带最强干的人来负责这件事情,绝不会出现意外。”川口能活坚定地下着保证。
岩井英一满意地点点头。
“此外,我还有一点担心。这位武藤章中将爱好交际,在沪期间少不了要举办几次晚宴、舞会之类的。这种情况下人员都比较杂乱,虽然我们会严格审核,但就怕百密一疏、被敌人钻了空子。要知道武藤章中将制定的这个扫荡计划是非常保密的,一旦泄露出去就只能重新部署,但那样就会延误战机。所以你对这一点要加倍提高警惕。”
带着岩井英一的指令,川口能活兴奋地离去。至于姐姐的那番谆谆教导早已随着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陆海萍的话说中了,在爱多亚路上果然出现了特务。
三宝这次的承诺也不是吹牛,当特务的身影刚在路口出现的时候就被他发现了。因为这个特务实在过于醒目,当然这也要归结于三宝认识她。
高挑的个子、妖娆的身姿、冷艳的外表,再加上华丽的衣饰,即便是走在素以时尚、高贵著称的爱多亚路上也吸引很多人驻足一饱眼福。
三宝的眼睛总是比别人更先注意到女人,这次也不例外。这个女人款款走来的时候,三宝就兴致勃勃地看着她一颤一颤的乳房,而再走近一些看到这个女人的脸时,三宝的兴奋劲一下子消失了。
这个女人竟是苏芳!
“她怎么来这里了?”三宝心中纳闷,远远地跟在后面紧盯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苏芳走走停停,短短的一百多米便停下了三次,走进附近的店铺里。
但不大一会儿就又出来,看样子不像是买什么东西。
等到苏芳从第三家店面出来以后,三宝加快脚步走进了那家店铺。
“王老板,刚才那个女的是哪里的?真漂亮啊。”三宝熟悉这家店铺的老板,所以进来打算询问一下。
“肯定不是咱们这条路上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呢。怎么,你看中了?”王老板和三宝开着玩笑。
三宝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又问:“那个女的刚才进来干啥了?”
“哦,她是打听人。对了,你不提我还忘了呢,她拿了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人好像就是你们报社叫啸飞的那个男的。我告诉她你们报社的地址了,你回去可能就能碰上她。你小子可能真有艳遇了呢。”
三宝闻听大惊失色,急忙出了店铺,抄个近路赶回别墅。
“那个苏芳要过来了!”奔回别墅,三宝气喘吁吁地说。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她怎么会知道这里?”
陆海萍和圆圆也大感突然,急忙催问。
三宝忙将刚才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然后皱眉又道:“看样子苏芳并不知道啸飞的身份,否则她也不会穿这样妖艳的衣服前来,这样太引人注意了啊。”
陆海萍点点头:“嗯,啸飞和她接触用的是另一个身份,咱们这个住处啸飞没对她透露过,可是苏芳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细细猜测是来不及了,众人忙将屋子收拾一下,各自回到办公座位上,看起来如同报社正常上班的状态。
果然,刚收拾停当没几分钟,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请问孙啸飞先生是在这里办公吗?”苏芳礼貌地询问给她开门的圆圆。
“是的,您是?”圆圆尽量自然地回答,但仍遮盖不了言语中的醋意。
不过苏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听了圆圆的回答以后禁不住笑了,而且竞有一丝羞涩地道:“我是……是他的一个朋友。他在吗?”
看着苏芳的表情,陆海萍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推测少了一个环节。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把苏芳看作敌人、特务,而忘了她更是一个女人。她可能是寻找情郎而来,而并不是发现了啸飞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急忙上前想对苏芳说啸飞出差之类的话。但圆圆的嘴却比她的念头来得更快:“啸飞病了,医生要他静养,不适合见客人的。”
陆海萍心道,坏了,圆圆不这么说还好,现在苏芳知道啸飞病了那就更非见不可了。
果不其然,苏芳闻听啸飞生病的消息立刻道:“那我更要看他了。麻烦你带我去好吗?”看着圆圆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她又加上一句:“我是孙先生的好朋友,他肯定会见我的。”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推托,陆海萍冲圆圆点了一下头,两人带着苏芳向楼上走去。而三宝则在楼下观察外面的动静。
正如同陆海萍所料想的那样,苏芳并不是因为怀疑啸飞的身份而来。而是这些天忽然没有了啸飞的消息,让她牵肠挂肚了。当啸飞的房门被打开,苏芳一眼看到在床上躺着的啸飞时,顾不得矜持急忙来到他的身边。
如果面前躺着的男人不是啸飞的话,苏芳一定能看出这个病人的脸上有很多掩饰的成分,也一定能从话语里品出不自然的声调。但眼前的是啸飞,所有的不自然和掩饰在苏芳的眼里都变成了疾病中的痛苦表情。
“啸飞,你怎么了?医生怎么说?打针了吗?”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大串问题以后苏芳才想起陆海萍和圆圆还在身边,于是冲啸飞使了个眼色。
啸飞明白苏芳的意思,便对陆海萍点点头。陆海萍自是心领神会,客套地说了两句话便拽着圆圆离开了屋子。
圆圆一转过身便噘起小嘴,等出了门便用力甩开陆海萍的手。
“海萍姐,你干嘛啊,就让他俩在这里?”
她后四个字没有说出来便被陆海萍拦住了。陆海萍知道她要说的是“谈情说爱”,便凑在耳边小声道:“傻丫头,我拉你出来,你就可以去给啸飞拿药呵,然后就有借口让她走了。”
圆圆这才乐了,三步并作两步向厨房奔去。那里有在火上煨着的汤药。而陆海萍则潜在门口偷偷地听里面的对话。
“我只是一般的感冒,可能平时很少生病的原因吧,突然来一次还挺重的。不过没事,已经快好了。”啸飞尽量简明扼要地说,生怕言多有失。说完,没等苏芳接口,便又问道:“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一次你给我看过你拍的照片,你拍的是夕阳下的钟楼,你还说每天吃完晚饭以后就会在阳台上看着这个美景。于是我就查了一下资料,发现这个钟楼只在爱多亚路上有。”
陆海萍这才明白苏芳为什么会在爱多亚路上找啸飞的住处。一想到这个女人的敏锐和细致,不禁暗生寒意。而卧室里接着传来的啸飞的笑声又让陆海萍吃惊不小,因为那笑声很愉快,显然不是伪装的,竟似乎还有赞赏的音符在里面。更令陆海萍吃惊的还在后面。啸飞接下去的话让她以为听错了。
“你呀,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开心的话?而且还用“小丫头”这个称呼?这分明是关系很亲近的感觉,这种话他只对圆圆说过啊!
陆海萍心中升起一连串的问号。虽然她看不到啸飞的表情,但从这句亲近的话里她仿佛看见啸飞温柔体贴的样子。她忽然想起圆圆的担心和三宝斥责她的话语,觉得自己可能错了。难道啸飞和这个女特务真的日久生情了吗?
她如此担心着,而房间里又传出苏芳的声音。温柔、关心、心疼……许许多多的情感似乎都在苏芳缠绵的声调中散发出来,陆海萍听得又惊又怕。正这时圆圆已经端着药碗走上楼梯,陆海萍急忙打手势招呼她快上来,此时她比圆圆还要心急,生怕多待一分钟圆圆就会听到更加情意绵绵的话语。
门开了,圆圆端着药碗走了进去,陆海萍也紧紧跟在一旁。到了床前,她狠狠地瞪了啸飞一眼,道:“啸飞,你该喝药了。”然后笑着冲苏芳说:“不好意思,医生让他多休息。”
她本来是提醒苏芳该走了,但却事与愿违,苏芳反而伸手去接圆圆手里的药碗,口中还道:“正好我喂啸飞把这药喝了就走。”
圆圆一愣之下,药碗已经快要被苏芳接了过去,她急忙捏住碗沿,哪里肯让这个女人给啸飞喂药!
瞬间这两个女人僵在了一起,突然的尴尬让啸飞也不知所措。他急忙伸手去接碗,口中打着哈哈:“我又不是小孩,自己就能喝药。”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忙乱之间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下意识地竟伸出了右手。而这也没逃过苏芳的眼睛。
“啸飞,你的手怎么了?”
“哦,不小心划破了一下。”啸飞支吾着说,也急忙将手收回去。
但以苏芳的眼力,一眼瞥去已经看清啸飞包扎的是右手食指的位置,而且竟似乎短了一大截。她心中一动,忽然想到前几天在茶陵路的那个人质事件,那个蒙面人不正是斩断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吗?眼前的孙啸飞也是右手的食指受伤,还突然在此刻生病,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这些疑问在苏芳的大脑里飞快地转动,但脸上却只是一闪而过。她嫣然一笑道:“也是,我们总拿你当小孩子照顾呢,还是你自己喝药吧。”说完,她轻描淡写地将手从碗边拿开,但就在手指尖离开碗的一瞬间却看似不经意地刺到圆圆的虎口。
圆圆的手一直紧紧捏着碗边,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刺激,虎口被这一刺之下忽然一松,药碗拿捏不住歪歪地就要掉到床上。好在她反应迅速,手掌一翻迎上药碗,顺势向下稳稳地接住,碗里的汤药丁点没有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