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很小的乡镇,某名校毕业的王先生一直是人们议论的焦点:他为什么到这里来工作?为什么甘于做这样的一介小吏?为什么呆了这么久,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的确,我也感到很纳闷。王先生形象英俊,身上透着浓烈的书卷气,与当地那些人根本无法谈到一块去的样子。但他的确在那儿忙活着,当着所谓的“官”,干着抗旱、防汛、救灾、社会治安、招商引资等等的活计。从他脸上无法看出是否无奈,也无法看出是否乐此不疲。但我总喜欢猜测,他的内心一定很苦,一定充满了悔意,一定因为某一个关键的步子走错,无法再回头。
这里涉及两个问题,过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他的自愿,还是被迫?一般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习惯于认为自愿是好的,是符合人性的,是无怨无悔的,而对于被迫,则看作无人性,不道德,大可起而抱怨乃至申诉。但是,在人生里,“被迫”往往表现为常态,即通常所说的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你如果抱怨,则有一百张嘴巴,活一万年时间,恐怕也抱怨不完。因此,人们习惯于以沉默相对抗,以最终麻木为最高目标,把一切不如意交给“时间”去打发。相对于“被迫”而言,“自愿”就是个稀罕物了,无论什么事,一旦是凭自愿去做,就具备了浪漫的精神,美的特质,多少有点叫人神往。因此,对于某名校毕业的王先生,我宁可认为他是自愿在一个小镇生活、做官,宁可他是在以奉献的精神“造福于民”。如果是这样,我相信他的痛苦和无奈就会减少一些。
但是,为什么“自愿”所做的事却不大被人理解,甚至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
看到南京博士乞讨的故事,又一次勾起我对王先生的怀念,那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气度,苍白的面容,瘦削的肩膀,和注定不被人理解的命运,使我再一次对所谓人生观、世界观产生兴趣。这位博士乞讨时穿着整齐,安静地呆在路边,与其他叫花子满身泥污,或者肢体不全迥然不同。或者可以这样说,即使在乞讨队伍里,他也绝对是一个特立独行者。
但是,他的特立独行,或者说他的乞讨方式,像前述王先生一样,引起了人们颇多议论。与王先生稍有不同的是,他的故事更加富有新闻性,因而也更加富有炒作性,因此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
一个人的乞讨属于什么性质的行为?从经济学角度,显然意味着还存在贫穷、饥饿,也就是一种谋生的行为。但一个博士沦为乞丐,就不仅是单纯的经济问题,政治的、文化的、社会的,总之有N个角度可以切入,也必定有N种解释。但我更愿意从心理学角度进入。我虽然没有见到这位博士,但凭感觉,他是一个精神生活者,有着迥异于常人的内心世界。他也一定读过很多的书,当然不仅是他那个专业方面的,那个专业的书,不会使他有如此独立的内心。
我怀疑,除了读《易经》外,他是否还读过日本中野孝次的《清贫思想》,或者梭罗的《湖滨散记》。他对记者说,每周只在周末乞讨,而这已够他一周的消费。这话当然不能理解为现代人多么慷慨大度,或者这个社会多么富足,那只表明博士不愿意花更多时间去做口腹之劳。他要把对物质的追求降到最低,而用几乎全部的身心,过他的精神生活。我所看重的正是这一点。一个人,无论他有多高的学问,多高的官位,多少财富,如果精神空虚,则绝对是可’冷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