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大堂皇的安徽图书城,我踯躅了半小时,最后挑了一本《清贫思想》,这是日本中野孝次先生的大作。读这本书,令我想到十多年前的沪上行。
那可真是一次让我备尝快乐的旅行。
无疑,那时我还是一名穷学生,脑子里充满浪漫的幻想。
直到坐上去上海的火车,我也没有考虑几十元钱够不够用,毫不在乎地一路溜达。先在南京下了车,六朝古都浓阴覆盖的梧桐树,繁华的市井,没有勾起我多少趣味,我首先跑到长江大桥,在那儿留了个影,又在桥头吃了一碗朱元璋爱吃的鸭血汤,然后走到玄武湖,一个人到处瞎转直到晚。这时我想起要给常州的老师发电报,告诉她我夜里要到常州。
南京往上海的火车真多,晚上我随便就乘上了一趟去上海方向的车。到常州下车时已是万家灯火。按地址找到老师的住处,他们一家都还没睡,在等着我呢。
因为跑累了的缘故,第二天我起得很晚,而老师和她的女儿已在杀鸡洗鱼,忙得不亦乐乎。为了安排谁陪我上街,母女俩争执了半天,最后决定下午一起去。吃过午饭,弄出三辆自行车,我们各骑一辆逛这兰陵古城。
第三天凌晨,我要去上海了。常州的凌晨还很像一般的小城,早起的人不多,只在火车站附近有些卖小吃的。老师和她女儿早早起来送我到车站,买好了吃的,又塞给我三十元钱。我知道,这数目差不多是老师大半个月的工资。
也许是太年轻,我没有太多的惆怅,在火车上一路观看着两旁闪过的树木、村庄和河上采菱的人。不知不觉无锡过去了,苏州过去了。然后火车停在真如车站。看看也有点像上海了,就在那里下了车。
但真如并不是上海,它只是上海的一个小镇。我总是很性急,因为性急而提前下车这已不是第一次。不过想想那时的列车服务也真是太差,总以为所有人都到过上海,连站名也不报一下。
我从真如坐一辆公共汽车进入市区,在车上就发现了大都市并不美好的一幕:一帮南人与北人正在争吵,北京来的操着京腔,舌头打着滚儿,进了上海倒有点儿像乡下人,那上海的伶牙俐齿,一股脑儿把个北京来的骂得狗血喷头。我看着热闹进入上海。
然后就转车至徐家汇,在那里买了一个柚子(听上海人叫文旦),到龙华公园坐下来,准备细细品尝,却谁知受不了那一股怪味,便扔到假山上去。从龙华又转乘到闵行华泾镇的车,直到傍晚时分,才找到堂妹所在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我满上海跑,有时乘车,有时骑自行车。那一位伯父规定每天用25元,而且要安排游玩线路,生怕我跑丢了。说实在话,我嫌他有点哕嗦,但嘴上什么也没说,依然玩得很开心。
愚园去了,外滩去了,西郊动物园也去了,江湾也去了,除了动物园,无一处不人满为患。但我印象最深是在南京东路。也许走得累了,我就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看上海人的裤腿和脚。畦,那可是一种独特的风景:所有的裤腿都那么细,所有的脚都那么瘦}就是在南京东路,我们把伯父规定的25元一顿就吃掉了。
离开上海的那一天刮着台风,整个城市似乎摇摇欲坠。我住在同济大学的同学那里,对这海上大都市有一点恐惧、有一点彷徨,也有一点留恋,我不知道哪天能再来。
上海北站的人多到无法胜数,许多人躺在地上。堂妹送我到车站。我拿着车票跑上了去昆明的列车。慌乱中重新找到自己该乘的车,汽笛已响。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每次打开相册,看那个站在外滩码头的青年,我的心里总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青春易逝,人生不再?今天当我执笔写下这段文字,一种清贫而快乐的心情充斥全身。尽管直到今天我依然清贫度日,但每一想到那种身无外物之累,无拘无束信马由缰的人生,总不免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再作一次遥远的漂流。
但是,今我已非昔我,我至为感激、怀念的那位老师也永远不能看到我的电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