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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寂寞敬亭山

敬亭山,又称查山,原名昭亭山,晋初(公元266年),为避晋文帝司马昭之讳而改敬亭山。南齐太守谢胱一首《游敬亭山》,遂使本无名气的一座小山与五岳齐名。到了唐代,众多诗人的吟咏歌呼,尤其李白那一首《独坐敬亭山》,使之成为当之无愧的江南诗山。千百年来,踏着李谢遗迹,文人雅土竞相攀附登临,留下了一千多(篇)首诗文。

相看两不厌

我一直弄不明白李白靠什么生活,吃的穿的住的。在巨大的浪漫气息笼罩下,后代人好像很难想到他还会有油盐柴米的打算,也有七情六欲之类的需要,似乎一生只要有酒喝,有诗写,就已经足够。但这个李白是真实的吗?

一天又来到敬亭山,看见一个塑像在竹林里,塑像自然是不会说话的,任你叫他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也不在乎你怎么以他的名义编排故事。这尊塑像据称是皇姑。啊,皇姑!冷不丁让人大吃一惊。还有更让你吃惊的,她是李白的情人呢!啧啧,真是天下奇闻!据说一个旅游者由此看到了商机,回家组织了一个创作班底,立刻以李白与皇姑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创作了一部电视剧的脚本。

虽然不太容易使人相信,但还是比较使人感到兴趣。

李白与宣城,从现实逻辑看,构不成一对关系,他既不是宣城人,也不是学校毕了业分到宣城工作,也无一个老丈人在宣城。可是因为一个谢脁、一座敬亭山,这个关系就建立起来了。李白初到宣城的时候,已经五十三岁,那是唐天宝十一年(公元753年),江南名邑上州的宣城,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好,秀美的景致和历代留下的人文胜迹,令他流连忘返。他一到宣城,就在宇文太守、堂弟李昭的带领下,登上向往已久的敬亭山。时值隆冬,敬亭山银装素裹,他吟咏道:“敬亭惬素尚,弭棹流清辉。冰谷明且秀,陵峦抱山城。”在随后的多次登临中,又有不同发现和感受,曾在赠宣州灵源寺仲浚大师的诗中描写道:“敬亭白云气,秀色连苍梧。下映双溪水,如天落镜湖。”

唐朝是李家天下,到处都是李姓官员。在宣城的近十年时间,李白主要依靠堂弟李昭以及族叔李云过日子。但显然,从精神依靠的角度说,如果没有谢脁和敬亭山,李白很难在宣城呆那么久。

谢脁在宣城任太守时,留下一座“高斋”,后世逐步将其演变为一座楼。

到李白来宣城的时候,常常凭楼怀古,把酒赋诗。

一楼一山,一酒一诗,神仙一般的日子,莫说李白,叫我也不走啊!

李白在宣城留下来最为有名的句子,当然还是那首《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多么深情的吟唱啊。后人断定此中有深意,但欲辩已忘言。于是,为李白找了个情人,编出一段故事。

这故事想来也还不赖,说给大家听听。

李白到朝廷表忠心,所用的还是文人那一套路,献诗。他的目的是想谋个一官半职,实现所谓人生价值。但朝廷哪是他所想象的,奸佞当道,小人横行,尤其看不惯那种媚上欺下、溜须拍马的嘴脸。高力士(大概不是大力土)最使他厌恶。他耍起酒疯,要贵妃为自己斟酒,要高力士为我脱靴。

大胆!拉下去!

这事恰被皇姑(就是李隆基的妹妹)看到,她仰慕李白才华已久,更加欣赏他的为人,心中暗暗以身相许。皇帝得知,这还了得,堂堂皇姑怎可与一个酒疯子相爱!于是百般阻拦。

好歹皇姑就是皇姑,一任性,离家出走。这一走走到哪里去呢?走啊走,走啊走,忽然来到了敬亭山,见一尼庵俨然,于是就了断红尘,削发为尼。

后来的故事,我已经编不下去,估计李白来宣城,也与这位皇姑有关吧。

查阅资料,知道中国至少有五个城市建有李白纪念馆,这原因当然是因为李白到了那里,并写了有名的诗篇。但是,有哪个城市可与宣城相比?李白来过七次,前后达十年之久,写宣城的诗歌有三四十篇,还有汪伦这样与他性命相交的朋友,还有皇姑的故事。唉,没有人不让你建纪念馆啊,建不建都是你自己的事。

昌黎别业是吾家

登上敬亭山,北麓是旷野平畴,和穿行着的铁路、高速公路,东南是蜿蜒流淌的水阳江,向南展望,则是密集的市廛。但是,毕竟有“望山跑死马”的说法。在历代的志书上,都说敬亭山位于城北五里,有的则说十里。不管五里还是十里,总之城与山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恰好是现代市民躲避尘嚣的心理防线,所以,人们总喜欢在闲暇时候,或者疲倦时候,来到山前,做短暂的栖息。

谁也不会想到,韩愈会来宣城,而且生活了七年之久。这位叫“退之”的南阳人,身世可怜,三岁而孤,依靠大哥韩会生活。这位大哥没有子嗣,从老二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叫韩老成,排行十二,因此也称十二郎。会妻郑夫人贤惠勤勉,不仅对继子百般爱惜,对幼弟韩愈也亲如慈母。韩愈十岁时候,韩会南迁任韶州刺史。韩愈随兄嫂同至韶州。可是不久,韩会病逝任上,郑夫人携幼北上,归葬韩会与故里。此时的中原,经过了安史之乱后,阶级矛盾日益尖锐,藩镇割据势力猖狂,民不聊生。为了求得安宁的环境,郑夫人又携家小南下,客居宣城。

在宣城的七年左右时间,正是韩愈少年向青年的时期,“避地江南,专于就学”。韩愈所居的“昌黎别业”,据说就在敬亭山南麓。韩愈称韩昌黎,据好事者说,虽然当时已经远离讲究门阀的南北朝,但讲究出生和世系的风气依然存在,而韩愈身世孤苦,为了找一点心理平衡,遂考究自己的出生,乃“郡望昌黎”。这个昌黎是在辽宁,因此宣城的住家只能是“别业”了。《宣城志书》记载,明代嘉靖年间,敬亭山南麓建有“唐昌黎韩先生之祠”,在祠左里许地方立有“昌黎别业”碑牌,明代邹守益作《韩公别业碑记》。到清代还有好事者前来踏访,并写有:“别业吾家有退之,宛溪曾与阿咸诗。江南山色渺何处,侬却如伧不得知。”

韩愈十二岁来宣,十九岁始到京城。但大嫂一家还生活在宣城。四年后,韩愈回宣城省亲,看望大嫂和十二郎。又过四年,到河阳祖坟省墓,正好碰到十二郎归葬其母郑夫人。此后,韩愈征逐官场,身心疲惫,但未尝一刻忘记宣城。在给友人的诗文中,多次美言这个第二故乡。在给时任宣州判官崔群的信中,他称赞“宣州清凉高爽”。在给友人《送杨支使序》中说:“愈在京师时,尝闻当今藩翰之宾客,唯宣州为多贤。”

韩愈留给宣城的赞词,在他的诗文集里还可查到,但“昌黎别业”却不得而知了。据宣城学者李青凡先生考证,清初宁国府(今宣城)知府佟赋伟曾作《二楼记略》,其中谈到昌黎别业,说是黑漆的大门,院落里还有荷花池塘。只是具体位置不详。

广教寺画僧

在中国美学史上,石涛是一个不能被遗忘的名字,这不仅由于他屹立于明清之际中国画坛巅峰,而且是名满江湖的一代画僧。

提起石涛,许多人只会想到金陵和扬州。其实,与石涛一生中关系至为密切的还是宣城,只不过沧海桑田,宣城的名声早落到金陵、扬州之后了,或许也是因为宣城人自己没有很好地发掘这个文化瑰宝。

明清时期,北京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但文化中心却在富饶的苏浙皖一带。

这里人文荟萃,文人辈出,涌现出许多作家、诗人、画家。即以书画而论,除了所谓“元四家”,吴派、浙派外,尤以宣城梅清、梅庚为首的“新安画派”名重一日寸。石涛于清顺治十七年(1660)十八岁时慕名来到敬亭山,挂锡广教寺。

此一来,一住二十年,直到康熙十九年(1680)三十八岁才离开。

广教寺位于敬亭山南麓,唐大中三年(849)断际禅师创建。据史书记载,唐大中二年(848),裴休知宣州,迎断际禅师来宣,驻锡城内开元寺,第二年于敬亭山南麓创建广教寺。这位断际禅师系曹溪六祖之嫡孙,初居高安黄蘖山,故又称黄蘖禅师。经过历代建设,亭台楼阁轩数以十计,规模和影响日益扩大。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宣城县志》记载,广教寺有庙宇千间,僧人数百。宋太宗赐御书百二十卷,元帝赐广教寺住持荣佑崖法师金斓袈裟。寺内双塔东西对峙,东塔之东面、西塔之西面各嵌苏轼书写的《观自在菩萨如意陀罗尼经》刻石。

石涛来敬亭山的时候,正是广教寺极盛时期。而从十八岁到三十八岁,也正是他一生中最精彩的时间。广教寺晨钟暮鼓,敬亭山晦明阴晴,新知故交,朝夕切磋,书画艺术日臻成熟,最终成为一代大家。

在宣城,石涛有众多的画友、诗友、禅友。施润章,“新安画派”首领梅清、梅庚等宣城本土人士,均与之过从甚密。佛门僧众中,澹公和尚、屈大均、半山和尚、冰琳禅师等与之最契合,即使上黄山,半山和尚、冰琳禅师等敬亭僧人也常与之做伴。新安画派的中坚人物、歙县人江注及其从兄弟著名画僧弘仁都与石涛有过书画交往。江注有一首《同愚翁访渴涛、石涛两师双塔寺》诗,愚翁指施愚山。

石涛隐居敬亭山,住持广教寺,一方面使宣城敬亭山进入又一个鼎盛时期,而石涛能来宣城,并生活二十年,也与宣城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有关,与宣城有一批富有全国影响的顶尖文化人有关。在石涛的书画作品中,提得最多的宣城画友首推梅清,曾作《方鹤图》,梅清为之作《方鹤图歌》,注为“知之同堂,缺一不可”。

康熙二十年(1681),石涛在敬亭山奠定了坚实的绘画基础之后转寺去了金陵,以后并辗转扬州,北上京津。但他始终忘不了宣城,忘不了艺术征途上与其过从甚密的宣城画友们。就在寄寓南京长干寺第一年,他即于一枝阁绘《荷花》赠“第一知音”梅清,题诗云:“横塘曲水晚风凉,采得荷花带叶香。

归去插花藏半面,自倾清茗坐藤床。”

李谢诗魂今在否

1938年5月,陈毅奉党中央命令,率领新四军第一支队由歙县岩寺镇(今黄山市徽州区)出发,挺进苏南敌后,建立以茅山为中心的抗日民主根据地。那时行军是水陆兼程,往往以水路为主。皖南大河有三条,一是新安江,那是东西流向,另两条均南北流向,即水阳江和青弋江,都是归入长江的。陈毅去苏南,先走青弋江水系到达南陵,然后进入宣城境内,改入水阳江水系向东逆行。

可以肯定地说,陈毅没有到过敬亭山,只是在水阳江中行驶时,想到了“宣城自古诗人地”,想到了江南诗山敬亭山。在河中放帆行驶,光线好的时候,自然能够看见敬亭山的倩影。

作为诗人,陈毅在由宣城到高淳的一路行驶中,面对风光如画的江南水乡,遥想敬亭山李谢诗篇,胸中自然涌起一股诗兴。“波光荡漾水纹平.河汉沟渠纵复横。扁舟容与人如画,抗战军中味太平。”

陈毅经过宣城时,日本鬼子已对这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城进行了轰炸,城内许多历史遗迹被洗劫,敬亭山当然没有幸免。陈毅可能没有看到惨状,所以一直沉浸在诗的氛围中。在《由宣城泛湖东下》中,他吟唱道:“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李谢诗魂今在否?湖光照破万年愁。”

李谢诗魂今在否?问得好啊!

一个城市,没有文化就没有根,有了文化而不知道保护利用,就是愚蠢。

谢脁、李白、敬亭山,正日益成为当代宣城人构造新生活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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