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时髦,最有诱惑力的头衔。时下,大街小巷皆经理。我倒不觉得经理多了是一件坏事,它至少可以说明社会的进步。作为农业社会,国人皆处封闭或半封闭状态。种几株白菜,插几亩秧,日子便过得悠哉闲哉。如果还有几担谷能换回几尺大布,便富甲一方了。那日子好惬意,好幸福,好悠闲的。有如陶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神仙境界。那不是经理的时代。那种境界是悬挂在脑子里的一幅画,令人向往。要是当了一回经理,那感受就会更强烈。现在毕竟不是陶翁时代,是大街小巷遍布经理的时代,因此,终究无法“采菊东篱下”,更无法“悠然见南山”。
我当过两次经理。一次是自己封的,一次是别人封的。不管是那种经理,不当也罢,一当上便让你轻松不得。尤其是我这种说是文人而又不是文人的人,那就更轻松不得。经理需要知识,更需要气魄和胆量。说白了,要有冒险精神。破产了,可以不要妻子,不要儿子,还可以抛脱老母;可以去拖板车,去当乞丐。文人可不行。文人最要紧的是面子。文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面子。就是孔乙己,到了穷途没路,还要来几句“多乎哉,不多也”,“读书人偷书不算窃”。鲁迅先生把文人死要面子刻画得入木三分。
文人去当经理,那活出去的潇洒便只停留在嘴上。
我辈虽不是文人,但闲时也爱在纸上涂乌,偶尔也有只言片字从印刷厂的油墨里钻出来,因此,便沾了一些文人陋习。那“经理”二字初印在名片上时,觉得还颇有几分时代感,日子久了,觉得时代感的压力实在太重了,重得无法承受。倒不是肩上挑不起那付重担,而是心里装不下那付重担。在文章里,可以把死的写活,可以用世上本来没有的虚构的故事“骗”出读者的眼泪。唯独在商界,却死死认准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却不认“面子”、“贞节”。并不是当经理就不要面子,不要贞节,而是文人的面子和贞节,实在误了经理的好多实事。
记得二十出头时,抱着一垛厚厚的书本去寻找什么叫悲剧。望着那悲剧的概念,心里却怎么也体会不出悲来。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众多的经理们把陶翁向往的那幅画毁灭了,只留下那意境久久地挂在国人的脑子里。
就连我这个不是文人的文人,也去过了一把经理瘾,也去凑了一次热闹。大概也只有我这种过过经理瘾的人,才更懂得我们脑子里那幅画的价值,才更向往那幅永久地存留在我们脑子中的画。
向往归向往,但暮途穷我不能靠那幅画养家糊口,靠那幅画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