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但回想起以往,轩辕夜只想苦笑,他以前到底是天真得很。
一开始苦苦追求,便以为世间最难捱的是爱而不得;可现在看来,最苦的分明是爱而别离才对。
然而相爱的两个人,难道会有人刚在一起,就去考虑以后分别了会如何吗?最起码,他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临如此难题。
他不怕病,也不怕死,什么都不怕,却独独怕与她离别。那样的话,他彳亍世间寻了许久的另一半不见了,他又得是孤身一人了。
还是个失了心,丢了魂的人。
就算他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也清楚他自己的命运,从小到大,都是比寻常人悲凄坎坷许多。厄运好似接连不断,能化解,也大半是因为他实在坚韧聪明。
遇见她,是此生最幸运的事。大概因此花光了所有的运气,所以才会有诸多厄运。但他可能,只能遇见她,却没有运气能陪她走下去。
他的生命里干干净净的,认识的人不多;又因他极其偏执念旧,能让他在意的人极少。女孩子更是唯她一人,再也不可能有别的人了。
是坚持到底,还是放她走,实在得仔细思考。一旦涉及到她,他总是不敢轻易冒险,做把握不足的事。
以往他也知道,所谓诸事顺遂、心想事成,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哪有这么好的事?但他却从未想过要与她分别,也从不知相爱居然会比单恋还要痛苦磨人。
或许,尽管不甘心,他终将让步。
段清黎其实也并未想好到底怎么办,他一定很伤心,但她未必是一意孤行。劫难真正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它究竟会以何等面目出现。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两人袒露心迹以后,面对的第一次巨大考验。
也可能只会有这一次了,如果不能通过的话。
眼下她最遗憾的事情,就是那天遇到余半仙的时候,他出现得太突然,她因为小心遮掩,而没问问可有什么法子能消减他的劫难。
思来想去,大约还是和她有关,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段清朗十分不明白,为何两个人谈了那么久之后,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失魂落魄?
他问颜羽,只得到了一声悠悠叹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他自然不信他们会分开,也实在难以忍受眼下的情况。轩辕夜每天除了发呆就是睡觉,蔫得不行;而段清黎,欲顿闲愁无顿处,都著在、两眉峰。
一个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个又视如亲妹妹一般,他真是为他们俩操心得很。
他去问段清黎:“你是不是要离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干涉,只是询问,他觉得自己有权知道。
段清黎心下无奈,这几天其余几人虽然没多问,但神情细微处时常小心翼翼的,显然都在记挂此事。她实在对不起大家,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面对自己的兄长,她思虑了一会,老实回答道:“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别再多灾多难了……”
段清朗一时无话可说,这原因实在匪夷所思。他知道他们俩之间没有第三者,没有误会,但关系为何还是会这般走向?
他皱了眉反问:“你确定离了你他能好好的?”
她垂着眸摇头:“不确定,但一定比我在他身边好。”
这其中的原因,就算和他们细说,也不会有人信的。因为她现在无凭无据,看起来和胡说八道并无区别,但她坚持相信自己的直觉。
段清朗想了想,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我怎么觉得……”
“你年纪太小,所以不懂爱。别说你了,我这么大了,也依然不明白。只怕这世间也没几人能明白。”
他语气诚恳得很,但面有忧色。现在他更担心的是轩辕夜,因为那货实际上至情至性,未必接受得了。
段清黎苦笑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确实不懂,也不想懂,实在劳神伤肺,苦不堪言……”
段清朗明知不可能,但为了试她态度,却还假设问道:“如果你希望他好而离开他,但他如果有了新欢,你是否后悔这样的决定?”
段清黎明显怔了一下,显然并未想过这个可能。她思虑许久,想清楚了其中的因果之后,给出了一个自己也没想到的回答:“不后悔,那样是我自作自受。”
段清朗彻底无话可说了,不过眼下并未到最终的时刻,尚有挽回的可能。
不知不觉一行人已在桃渊待了十天,距离掌旗使的半月之期只有五天了。在这之前,两人之间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这天晚饭之前,大家照例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但彼此聊天只是为了避免尴尬,并无几分兴致。
轩辕夜懒懒坐在离他们几十步远的草地上,已经两天了,仍然不能做出决断。
百里绯衣同几人略略谈了一会儿之后,渐渐垂了头,低声道:“不好意思,我要去如厕……”
而后他转身就走,匆匆离去,根本没让他们看到他渐渐青白的脸色。
几人觉出一丝怪异,有人小声道:“茅厕好像不在那边。”
果然没过多久,他在距离轩辕夜没几步的地方,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轩辕夜回过神来看见这一幕,赶紧起身过去查看,将他身子扶正,托着他的脑袋轻声喊道:“绯衣?绯衣?”
其余几人也连忙快步走了过来,俱是又惊又忧,却都把目光投向了段清黎。
她早就知道刚来桃渊那几日,是她太大惊小怪,以为轩辕夜会对百里绯衣怎么样。眼下救人如救火,她更无须避讳什么了,立时上前细细查看。
百里绯衣的侍仆阿离正端了食盘走过来,看到几人围在一起,慌得扔了手里东西跑了过来,对他们道:“公子又发病了……”
段清黎一边把脉、看舌苔,一边瞧着阿离从百里绯衣身上摸出一个瓷瓶,倒了粒药丸之后急急喂给他,又给他掐人中。
段清黎一手狠狠掐着绯衣手腕内侧的内关穴,边对他们道:“赶紧给他掐掐极泉穴。”
不知为何他突发心疾昏厥,具体病史要等他醒了,他们才能安心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