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申时过半,虽然未到日落时分,天色却因下雪而明显阴沉了。斜斜冷风中,只有寥寥的几个行人,皆是裹紧了头脸,脖子竭力缩进衣领里,生怕寒意侵袭。
曲折小巷中,一人身量极高,在寸许厚的雪地中慢慢行着。他外罩连帽长衫,眼部以下也被东西遮住了,看不清面容。
为避风雪,这人微微低头垂眼,偶尔有细碎的雪屑落他睫上。他便一眨眼,沉在眼底的笑意也像是要被搅起来了一样。他并未撑伞,以两脚慢慢走着,心里却想,今日雪中漫行,以往未曾经历,居然也别有趣味。
他知道,虽然走得慢,但只要坚定地走下去,他是可以安全见到那人的。
几个弯转过之后,眼前不远便是一处高墙,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深宅。那门虽然阔,却也简素,外面并无人迹,只有一行极浅淡的脚印,显见许久之前有人经过。
此处,正是苏家后门。
这人并未走到门前,而是岔进了一旁的偏僻处,又慢慢找了许久。倒也丝毫不介意留下脚印,反正人迹罕至,就算被发现,也多半会以为是偷儿在踩点。
他在合适的地方站定,看着那墙,估摸着自己能不能翻过去。以往他并不曾认真考虑此事,现在倒是该仔细看看了。
看了一会儿,他仿佛觉得可以,便在原地提气,足下轻点,身子借力拔起,果然是真的差不多与墙齐高。然而,他只是堪堪到墙的高度,并不能轻易跃过。
这人只好伸出双手扒住墙沿,腿在墙上一蹬,终于借力翻了过去,蹭落一大块积雪。
虽然翻得墙内,能不能安稳落地还得另说。他已是在竭力放轻身子,想要落得轻缓些,可半途中还是气息不继,毫无意外地摔到下面的雪地中。
他哭笑不得地想着,不过一堵墙而已,好在没人看见……实在是太尴尬了。
雪地倒是松软,可这里其实是苏家的一处花园,有些枯树老枝,更多的便是泥土。这人落地时手撑着地,手上便沾了些湿软的泥。
他起身,极耐心地用雪擦去了手上的泥,又细细检查了一番周身衣物。好好地整理一番,确定没有明显的污迹之后,他终于再度迈步。
心想要狂跳,他却竭力让它镇定下来,跳得太快于身有害。
等到喘息稍定,只当做是次寻常探访,不顾前因,亦不问后果。
眼底笑意却再难掩饰,他知道自己所念的人一定在这里,心底默默对她道:“我,回来了……”
这正是被苏浩关在小院里的第四天,从上午开始下雪的这天。
苏瑾先前节省的精炭,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过了晌午一两个时辰,她觉得越来越冷,捯饬了许久,终于点着了火盆,屋中却是浮着一层烟。
前面的门,自然是不能开的,可能会被认为是她终于低头了。实际上,现在这样的天气,也实在不会有人来,这样的时间从来不会有人过来看她一眼。
苏瑾开了后门和窗子,风立刻灌进来。她瑟缩了一下却觉得胸怀一畅,下雪天的空气果然是清新得很。
轻烟随风盘旋着,渐渐消散,屋子里的味道也被风吹散了。苏瑾便关了窗掩了后门,坐在炭火旁,不知道干什么,又陷进沉思里。
不知过了多久,炭火已经燃得极旺,映得整个屋子都红通通的。苏瑾又觉得有几分太暖了,想要坐远些的时候,却听见后门传来极轻的响动。
苏瑾住处的格局极为特殊,不过一处小院子,由外间、卧室、书房及旁边的浴室组成。书房和浴室是相对的,中间留出了一条小路,通往后面的花园。在她的院子和苏家外墙之间,自然还是有墙相隔的。
苏瑾顿时连呼吸都静了下来,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眉间已是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心跳得有几分快,却是因为有些害怕。
除了他之外,她不知道还有谁喜欢走后门。可她并没有考虑是他,这样的想法未免自欺欺人,于是便想到了贼或者别的什么人。
他说过,苏家的护卫和院墙,形如虚设。
苏家一眼不眨地盯着那门,她听见门后的响动已经近了,说明想要进来的人就在门口了。她并不是胆小的人,方才的害怕也只是瞬间,现在她倒想看看来的会是谁。如果是小贼的话,她还是能对付的。
后门并未被关紧,也没锁上,开启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苏瑾怔怔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踱步进来,就那样站在门口,与她对视。
外面雪地映射的光,挤进狭窄的门中。这人逆光站着,眼瞳越发漆黑了。
苏瑾看着他熟悉的身形,虽然未看到面容,心跳已是乱了。
那人看着她,轻轻扯掉遮脸的巾布的同时,掀了帽子,终于露出全部的面容来。他反手关了门的时候,还是这般沉静地看着她。
苏瑾定定地看着他,觉得眼睛被火烤得有几分发热了,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周身似乎因为突然发生不可置信的事情而僵硬,连起身都做不到。
她只好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瞬不瞬的,生怕漏过了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人,还是白日梦呢?
少年随意扔了手里的东西,微一偏头,扬起带着几分狡黠的调皮微笑,轻轻开口道:“我是鬼魂,你不怕么?”
因为压抑着情绪,苏瑾的呼吸凌乱而艰难。可听他开口,她蓦地呼出一口浊气,压抑的感觉随之消失。
她觉得自己可以说得出话了,却是皱眉,眼底有几分薄怒,声音因为掩饰哭腔而有些急促。她道:“游荡到我这干嘛?”
你忍心骗我,倒是忍心别出现啊,把谎言继续下去啊魂淡!回来干什么!
轩辕夜眨着水汪汪的眼,眸光温润如鹿,依旧玩笑般回道:“因为我太想念你,阎君特许我来看你呀。”
其实,某种意义上,这句却是实话。
他以往虽然偶尔嬉皮笑脸,却并不惯于插科打诨。这一次再度相见,除了这样开场,他不知该如何淡化那深重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