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封回到家的第三天,刘备来了。
当寇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吃惊,虽然知道刘备肯定会来,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北方那黑沉沉的阴云正在慢慢地朝荆襄压来,不久便将在这片享受了短暂和平的大地上掀起一阵狂风暴雨,这条困于新野弹丸之地数年不得伸展的蛟龙,终于也到了准备吟啸九天的时候了。
寇封一路被管家祥叔催促着,疾步赶到正厅的时候,刘泌正和刘备说笑,赵云一身白袍,侍立在刘备身后,饶有兴致的听着他们的谈话,不时浅浅的微笑。
“封儿来啦,快快快,见过左将军和子龙将军。”
“寇封来迟一步,左将军少罪、师叔少罪!”寇封赶忙近前朝刘备、赵云行了个礼。
“师叔?怎么?你和子龙将军……”刘泌一脸的讶异。
“赵云不才,与令甥尊师蜀郡张公义乃是同门师兄弟。”赵云笑笑了,连忙拱拱手,向刘泌解释。
“哎呀!这可巧了!原来子龙将军是童公门下弟子,怪不得枪法如此出众。我这愚外甥以后还请将军多行提点,若是不成器,但罚无妨!”
“令甥天资聪颖,假以时日,武艺必有大成。云一介武夫,岂敢岂敢?”
“诶!哪里的话,这孩子虽然在外习得一招半式,但若和将军相比,只怕就是萤火与日月争辉,贻笑大方啦。”
“大人言重了……”
“先生你就别再笑话子龙了”刘备见他们客套成这样,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朝旁边的寇封招了招手,“贤侄快快落座吧。”
“这……”寇封愣了,自己尚未加冠,又是子侄辈,赵云这般人物尚且侍立,自己入席不太好吧?不由得望了望赵云,又转头看看刘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子龙将军也入座吧,你是封儿的师叔,你要站着,他这个晚辈哪敢坐下啊?”刘泌见他面露难色,已是猜到了七分,随即笑着对赵云说道。
赵云微笑着拱了拱手,“蒙大人错爱,只是云乃主公帐下一武夫,哪敢和诸位同席?”
“子龙将军过谦啦!当年界桥之战,将军大战文丑,威名赫赫!能与将军这等英雄同席,乃是刘泌三生之幸啊!”
“是啊,寇封虽然年幼,亦常听得师叔忠勇之名。师叔若不肯赏脸入座,寇封断不敢坐。”寇封见赵云一再推辞,也来相劝。
刘备也笑了,“子龙,这里也没有外人,坐吧。”
赵云施了个礼,这才和寇封一起在下首坐下。
……
一个时辰的时间,刘备和刘泌无非叙叙同宗之谊,谈谈天下大势,寇封对他们所谈的这段历史早已了然于胸,在一旁听得有些犯困,赵云倒是听得入神,却也不插话,只是不时附和着二人笑笑。
寇封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慨: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是闲得慌,明明有别的来意,却还能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先扯个大半天,怎么就不能单刀直入挑明来意呢?那样自己直接开口婉拒了就是,也省得大家一群人继续跪坐在这里腿酸屁股疼的,何必呢?
刘备当然听不到寇封心里的嘀咕,但却隐隐感觉到了他有些心不在焉,略微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后,缓缓开口道:
“贤侄啊,方今天下,汉室倾危,奸佞窃命,主上蒙尘。某虽有意除奸兴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却奈何将寡兵微,而贼势浩大,难与争锋。贤侄以为,我新野、樊城二县,军民十余万,计将安出?”
寇封咬着嘴唇,皱起了眉。我去!这不是他在隆中问诸葛亮的问题吗?怎么现在提前拿出来了?难不成是这家伙专用的面试题目,只要见到貌似是是个人才的人都会把这问题拿出来问一遍?
“寇封年幼,见识鄙陋,岂敢在将军面前献丑?”
“贤侄过谦了,你既是刘公之甥,又为名将之徒,对这天下大势,想来定有一番见解,不管见仁见智,且先说来听听。”
“既如此,寇封恭敬不如从命。”
片刻沉吟之后,寇封朝刘备拱了拱手,清清嗓子,开始说道:
“愚以为,方今之世,天下纷乱,若要追溯致乱根由,当始于桓灵二帝。桓灵之时,朝内有外戚、宦官轮番争权逐利,地方有世家豪强无休无止的兼并土地,加之各地水旱蝗灾不断,天灾人祸、内外交困之下,百姓不堪其苦,纷纷流离失所。正因为如此,之后张角登高一呼,旬月之间,便有百万之众席卷七州二十八郡!此乱虽在不久之后便告平定,但大汉国本却已动摇,再不复昔日气象。”
“贤侄所言甚是,桓灵二朝,确实让人叹息不已!若刘备早生数十年,唉……”
刘备点点头,满脸凝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抬了抬手,示意寇封接着说下去。
“其后董卓作乱,关东诸侯十余路,群起而讨之,若能同心同德、齐头并进,与贼决死一战,未必不能夺回天子、匡扶社稷。然而实际如何呢?诸侯数十万大军于酸枣置酒高会,逡巡而不敢进,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诸侯名为讨贼,实际上不过是打着这个幌子招兵买马、割地自重罢了!故而董卓火烧洛阳,退回三辅之后,诸侯们须臾之间便作鸟兽散,关东之地,顿成群雄并起之势,大者跨州,小者连郡,便是乡里豪强也多有私兵堡邬,横行一方。自此之后,天下局势便愈加混乱。所谓时势造英雄,这等乱世,往往当有英雄应运而生!”
“好一个时势造英雄!”刘备忍不住击节赞道,略微顿了顿,又笑道:“那以贤侄之见,放眼天下,谁人可称英雄?”
寇封笑道:“将军自起兵以来,遍阅天下豪杰,应该也早有定论了吧?”
刘备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某以为,天下英雄,无出曹操之右者。”
寇封也笑了,不紧不慢的说道:“诚如将军所言,曹操虽为阉宦之后,却有容人之量、造化之才,当年董卓西迁,群雄踌躇不进,唯有他率军追击,虽败,却赢得一身忠志匡扶之名,四方豪杰纷纷归附,而后讨袁术、擒吕布、降张绣、败袁绍,虎踞北方,傲视群雄,岂是偶然?如今曹操已定河北,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将军虽有志于天下,羽翼未丰之前,却不可轻易与之争锋。”
“这是自然。”刘备点点头,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新野、樊城二县之地,兵不满万,若与曹操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现在将军迫切需要的,就是一个能携手抗敌的盟友!”寇封眉峰一扬,朗声说道:“江东孙权承父兄基业,已历三世,内有六郡之地,外据长江天险,素有问鼎天下之志。一旦曹操大军南下,江东必然震动,将军只需遣一舌辩之士,言明唇亡齿寒之意,江东自然会与将军携手抗敌。曹军远来,不服水土,又不习水战,虽有百万之众,也只能望江兴叹!”
刘备听得全神贯注,眼中不时闪过一丝亮光,但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格外凝重,缓缓开口道:“贤侄此言,倒是颇有道理,只是那江东地方千里,带甲十万,实力何止数倍于我?怕只怕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如之奈何?”
“封虽年幼,却也听闻,当年曹操曾与将军青梅煮酒论英雄,以为天下英雄惟曹刘而已!将军乃是汉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若渴,既有大志,又何愁不能伸展?”
寇封说着,霍然起身,走到一旁,取下挂在墙上的舆图,回到座位上摊开。
“将军请看!荆州之地,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四方英才汇聚于此,乃是英雄用武之地!而刘景升年迈昏聩,其子孱弱,必不能守。将军得樊城,扼汉水,有近水楼台之便,若能窥得良机,反掌之间便可定此一州之地!荆州溯江而西,是为益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当年高祖便是以此成就汉家帝业!而刘璋暗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若能跨有荆、益,保其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东结孙权,北据曹操。一旦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率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诚如此,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