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一片死寂。
莫非那句温柔的威胁,虽然声音很轻,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名门高中和那些公立学校不同,在这里就读的孩子,非富即贵,随便拉出一个都背景惊人,所以这里的教师自然很不好当。王建军也和其他老师一样,小心翼翼伺候着这帮少爷小姐,别说责骂体罚,平时就连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所以,学生顶撞老师这种事情,在名门高中,倒算不上是什么稀罕事。
可谁都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威胁要打断老师一条腿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一直安守本分,没有任何背景的男孩。
三年前,当这个土包子一样的乡下小子插班来到高三七班的时候,王建军谨慎地认为,这一定是哪个低调大家族的子弟,又或者是哪位大人物寄养在乡下的私生子。所以他客客气气,像对待同班其他学生一样对待着莫非。
然而,后来他才打听到,乡下小子的法定监护人,只是栖霞军区一位普通的少校军官,身后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神秘背景。而且,逢年过节,从来没有礼品红包,每次家长会,也未见过一次有人出席。加上莫非老实巴交,近乎怯懦的举止,拖后腿的成绩,让他几乎百分百肯定,在这孩子身上,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
而如今,就是这个他一直当做透明废物的男孩,眼神中闪烁着桀骜的光芒,像只野兽一样,狠狠盯着自己。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莫非竟然揭开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伤疤,五年前的周晓烟事件。
于是,在这一瞬间,王建军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表情,然后,一把抓住了莫非的头发。
“没爹没妈的野种,就凭你,也想学周晓烟?”恼羞成怒的中年男人,扯着男孩的头发大力晃动着,显然已经忘记自己教师的身份了。
莫非这一次没有躲闪,而是低着头,任由王建军拉扯着。藏在阴影中的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教育法第六条第五则,教师不得以任何形式对学生进行体罚。”他故意提高了音量,余光看向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大声说道。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王建军的巴掌,已经狠狠落到了他的脸上。
白皙的皮肤上,立马浮现出了一道红印,可莫非桀骜不驯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联邦宪章第三十三条,公民在遭受任何形式人身攻击时,拥有自卫权。”他只是将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几乎是在咆哮。
“打完了你再去告我好了。”暴怒中的王建军,哪里会就这么容易停下,高高抬起的右手,眼看着又要再一次落下。
可是这一次,那只在空中划过弧线的手臂,行进到一半,便再也动不了了。
莫非的左手,像铁钳一样,瞬间抬起,死死握住了王建军的手腕。与此同时,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扬起,然后龇牙一笑,轻声道:
“王老师,这就对了。你不出手,我怎么自卫呢?”
下一刻,他猛然发力。手腕吃痛之下,王建军发出一声哀嚎,放开了正抓着头发的右手。
接着,在全班同学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莫非拎起了身后的铁椅。
“你……怎么敢?”王建军一时忘了疼痛,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叫了起来。
“有什么不敢?让施暴者失去行动能力,可是属于正当防卫范畴的。”
莫非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将手中的铁椅举到了半空中,然后,带着似乎要毁灭一切的气势,呼啸着,凶狠砸了下去。
巨大的闷响之后,让人毛骨悚然的杀猪般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间教室。胆子小一些的女同学,顿时花容失色,尖声惊叫。
而在一片恐慌失措,鸡飞狗跳中,那个仿佛事不关己的少年,面色轻松,将手中的“凶器”摆好,坐了下来。
然后,他摆弄着手表,再一次将填报志愿的网站,投影在了桌子上,伸出纤长手指,若无其事地,开始填写起来……
……
……
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封闭小房间,刺眼台灯,一脸木然的警察叔叔,莫非苦笑着摇了摇头。
十六岁的小小年纪就“二进宫”了,可真是了不起啊。
“笑什么?严肃点,审讯呢。”对面的中年警官开口训斥道。
莫非面露纯真笑容,说道:“警察叔叔,这应该是配合调查吧?有监控录像,有一屋子证人,我可是受害者啊。”
“油嘴滑舌。就算是他先动的手,再怎么样也不能打老师吧?”
“毕业证都领了,严格意义来说,不再是师生关系了。”
“你这是狡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尊师重道可是我们华夏民族传统美德。”
“唉!叔叔,这里是警署,不应该是讲法律的地方吗?怎么谈起道德来了?”
“还扯?赶紧打电话,叫你父母来领人。”
“我没有父母,况且已经满十六,算成年了。”
“孤儿?”
“呃……算是吧。”
中年警察听到这里,面露讶异之色,大概本以为又是个名门高中飞扬跋扈的败家子,所以有些出乎意料。
这时,审讯室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壮硕的便衣大汉走了进来,目露凶光看了莫非一眼,然后附在中年警察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又随即走了出去。
莫非心中生出一股不详预感。他本以为有了监控录像,事情一目了然,应该做个笔录就会放人。可现在看来,应该没那么简单。他也知道,这种小事,如果通知周晓烟,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可他当时宁愿忍着一巴掌的屈辱,就是想把这事做的有理有据,不用麻烦周家而自己解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决计不会再向那个小魔女求助的。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中年警察看向莫非的目光中,不知为何,竟流露出一丝同情。
“没事了。”警察刻意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这个房间还要用,你先去羁押室待一会,等我们办完手续就可以走了。”
对危险有着敏锐感知的莫非当然不会相信这鬼话,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借口反驳,只好一边暗自戒备着,一边跟在警察身后,进了走廊深处那间被铁栏杆围住的房间。
空旷的房间里,除了莫非以外,别无他人。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杞人忧天,想太多的时候,随着一阵嘈杂声,铁门再次被打开了。三个一脸狠厉阴鸷的光头大汉,被关了进来。
原来如此。
莫非看向墙上的摄像头,果不其然,原本闪烁的小红灯,已经悄然熄灭。
还是太天真了吗?
看着漫不经心,将自己围住的三个大汉,莫非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开始自省起来。
他以为,联邦在经过了多年发展以后,已经是一个拥有完善制度的法治社会了,即便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乡下小子,也可以受到公平对待。可从沈子君,到王建军,再到眼前的处境……他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这世界上,就像周晓烟说的,又哪有什么绝对公平?
“你们,和王建军是什么关系?”他缓缓抬起头,问出了心中仅剩下的一个疑问,同时悄悄按下了手表的录像按键。
已经来到身前,为首的刀疤脸,露出阴森笑容,咧嘴说道:“没什么关系。不过他的堂兄王警官,出钱要买你两条腿。咱们兄弟,收人钱财,做笔买卖而已。”
得到答案的莫非不再说话,而是沉默着,任由另外两个喽啰,按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看着刀疤脸,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又是挑断手筋脚筋?能有点新意吗?
十年独舞,力量和速度早已异于常人,又经过了周园十几天地狱般的训练,此时的他,即使再次面对大山那样的职业军人恐怕都有一战之力,又哪会把眼前三个徒有其表的小混混放在眼里?
“收手吧。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没必要。”本性善良的他,最后一次开口警告。
刀疤脸显然把这句警告当成了哀求,叹了口气说道:“生意就是生意,没办法。小兄弟,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手里的匕首,便朝着他的膝盖处落了下来。
够狠,可惜,却不够快。
莫非的右臂,瞬间猛然发力,将正按着自己的一个小喽啰扯了过来,正好挡在了匕首下落的轨迹上。
刀疤脸这种业余打手,显然还做不到收放自如。来不及收手,一刀扎在了同伴的臂膀上,伴随着凄厉惨叫声,鲜血飙飞。
接着,在三人反应过来之前,莫非坐着的身体弹了起来。先是左肘上扬,击打在了一旁小喽啰二号的下颌,然后顿地跃起,将坚硬的右膝,狠狠砸向了刀疤脸的鼻梁。
两道几乎连在一起的“咔嚓”声后,一秒钟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三个彪形大汉,已经鬼哭狼嚎,在地上打起滚来。
“自保而已,没办法。几位老哥,对不住了。”莫非学着刀疤脸,叹了口气。
说完之后,他不再理会地上几人,而是在手表通讯录里找出了那个从未打过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响了几声之后,扬声器中传来少女冰冷的声音:“说。”
“金陵二区警署,现在过来。”莫非的声音,听上去竟似乎比周晓烟还要冷了几分。
“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莫非嘴角上扬,眸子中却闪现着一丝冷酷的寒光,然后,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没什么。只不过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所以我准备……袭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