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州城出了桩咄咄怪事。一个叫柴胡子的耄耋老人几次三番要求记者替他写个声明，向世人宣告，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纵火犯。
据说柴胡子已经病入膏肓，许多人都以为他在说胡话，他自己却说从来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清醒过。他说30多年来几乎天天恶梦，要是再不将真相说出来，死了之后不但会下地狱，下辈子也将为自己造的孽付出沉重代价。
柴胡子颤颤巍巍地找出两张泛黄的报纸。不看报纸没什么，看了之后，记者更迷惑了。
一份是37年前的，头版头条是一则《救火英雄柴胡子——团市委号召全市青年向英雄学习》的通讯，另一张的第三版上，有一篇《昔日救火英雄如今阶下囚犯》的社会新闻。
读完两篇文章，记者似乎明白了——救火者是柴胡子，纵火者也是柴胡子。
那一年，刚死了老婆的柴胡子爱上了邻近一个离异女子，开头还好，过了几天，女的突然提出分手，一打听，才知是有个姓史的横插了一杠。柴胡子恼了，当晚，趁着酒兴，一把火把史家给点了。火焰渐浓，他忽而又怕了起来，边喊救火边救火。结果，由于他的奋不顾身，更由于他脸上身上那一串串燎泡，很快成了英雄。
柴胡子的纵火行为偏偏让一个10岁女孩看到了。女孩心灵单纯，怎么也想不明白，柴胡子为什么放火又救火。终于有一天，她把自己的疑惑向班主任辛老师和盘托出。辛老师听了这事，吃惊不小，经过仔细盘问，认定小女孩不会说谎，便毅然决然地报了案。
在小女孩的指证下，柴胡子只好低头认罪，被判有期徒刑8年。
说到这里，记者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你还发什么声明，你不已经服过刑了吗？
柴胡子抹了一下脸，叹了口气说，问题是后来我翻案了，而且得到了改正平反。
记者这下又来了精神，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身子说，哦，怎么回事？
刑满出狱后，听说那辛老师已于两年前因病去世，柴胡子心里一乐，免不了说了些赌气话，不曾想，这种话一开说，就没了遮拦，坏良心啦遭报应啦什么的，不一而足，时间一长，干脆宣称自己是被陷害被冤枉的。那时正遇上大量冤假错案平反昭雪，有人调侃他，快去告状，说不定像人家那样赔上个万元户呢。起初他并不以为然，渐渐的就动了心思，到头来，还真的让他如愿以偿了。
记者瞠目结舌，不会吧，这么容易？
柴胡子笑了笑说，真的，那女孩子让我吓唬了几下，改了口供，辛老师又死无对证，法院最终以证据不足改判，不仅给了我经济补偿，连工作也恢复了。
那，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把这历史旧账再翻起来？记者不解地问。
目的？我还有什么目的？柴胡子耷拉下了脑袋，不无颓丧地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活几天，趁现在还有口气，把真相说出来，要不然，要不然我真的会……
你是说怕入地狱？你真的相信因果关系？
我不知道，不过，人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要不，到时候来不及了。
记者看着柴胡子灰白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了半晌，柴胡子抬起头，让惨白的面色一衬，那双眼睛更红了。
相信我，我是纵火犯，我真的是纵火犯，柴胡子喃喃地说，求求你帮帮我，让我……
说到这里，柴胡子突然咳喘起来，随后，头一歪，昏厥过去。
第二天凌晨，柴胡子去世。
记者写的社会新闻最终却未能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