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有一类人,属于“行走商贩”——那时估计也不能叫商贩,甚至是不法的,但是当时的人都很需要,我们都直呼其名,其中有一类这样的商贩我们就叫他们“换洋碱的”——这就是他们的身份。“换洋碱的来喽……”最开始一般是弄堂院口玩耍的孩子们最先发现,便呼着喊着往家里奔,告知在家的大人。
“换洋碱的”几乎都是男性、大部分都不是城里人,从他们的装束和面容就可以看得出来:冬天,棉袄棉裤,厚厚的,破旧有补丁,一顶雷锋帽盖着脑袋,只留下黝黑发红的脸;夏天干脆就是光膀子——但是身板都比较结识,人也热情。一条扁担两个筐,前面眼皮底下的那个筐口卡一个木匣子,里面就放着“洋碱”和“洋火”,后面的空筐里面一般还有一段生铁,为了两头平衡(据说还在特殊的时候作为器械起防身的作用)。他到来的时候,我们看到如果是两个大大的空筐,说明他走街串巷没有成交什么生意,并且他两手拢在袖子里,只是嘴巴里喊:破铜烂铁嘞……通过他们的吆喝声,我们都能判断他是附近哪个乡下来的人——因为他们都用自己的方言,他们中还有一些是新移民,从农村来城里投奔亲戚并准备呆在城里生存下去的人当中有一些就成了“卖洋碱的”。
一把钝锈的柴刀,可以换10块洋碱加10包火柴!但是,那个时候,都舍不得换,只有大人不在的时候恰巧碰上不懂事的孩子在家又碰巧上门的是一个比较狡猾的“换洋碱的”才会有这样的“大宗”交换买卖,回头孩子可能还免不了被大人打屁股。一般每家每户,家里积存了哪些东西,可以换什么,换多少,大人不在家的时候由家里哪一个孩子主要负责……等等,大体都是有交待的。
换“洋碱”,里面也有一些“学问”,已经受大人委派开始“主事”的孩子尤其要学会这些“学问”,比如三块“中华牌”的牙膏皮能换2块洋碱,是不是还可以多加一包“洋火”?一个锈烂的搪瓷缸是不是可以直接换5块“洋碱”或者10包“洋火”?“换洋碱的”停留在院子里,每家每户只要有人在的话,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找点废旧物品来换“洋碱”——这里其中一个(往往就是最先一个换的人)往往成为参照对象,在他换的基础上讨价还价,直到“换洋碱的”收担理货齐当了,讨口水喝进肚子才算告一段落。
对于我这样的孩子来说:换“洋碱”是一件趣事,也是一件证明自己逐渐成长的事情。换好的“洋碱”和“洋火”码放在桌上等大人下班回家验收,获取一句表扬——在心理上见证自己的成长……
换“洋碱”更细的学问还有:一个是要懂得“看货”——有些“洋碱”瓷实得像一块块压缩圆饼,这样的“洋碱”好用,也值。还有些“洋碱”外观看上去象好的“洋碱”那样外表光洁、密度高,但是一面呈锅底型、或者中间空洞——这都是要防止的,除非“换洋碱的”自己也承认货不好,愿意多追加一到两块,否则没有人会和他做生意的。另一个就和“换洋碱的”人有关,选择人也是“学问”——忠厚的,换了3块洋碱还主动加一包“洋火”的人最终成为大家选定的“生意对象”——我们那个院子后来认定一个“换洋碱的”,我们叫他“抚州佬”,因为他就是属于这样一种人。他定期来到这里,只吆喝一声“破铜烂铁嘞”大家都出来了,主动送上一搪瓷缸温水,还有一只蛤蟆凳,慢慢地聊着天,听他走街串巷得来的新闻,甚至打听他相中的对象什么时候能迎娶进门……这样的氛围里面,一家一家慢慢换“洋碱”加“洋火”……
就像我们这个院子一旦选择了“抚州佬”一样,对其他“换洋碱的”或多或少有些排斥——任凭“破铜烂铁嘞”喊得多么响,一般是不答应的,除非这一嗓子,让院子里某户人家听出了乡音,也会跨过门槛来寒暄几句,那是为了乡情,不是为了换“洋碱”。我们始终信赖“抚州佬”——我们真诚地等待和他做交换!
后来“抚州佬”没有来了,我们都相信他是回乡迎娶了相中的对象,后面又有了孩子,不能再像单身汉那样走街串巷了,我们相信他改行了……
“换洋碱的”还是不断有新人来,“破铜烂铁嘞……”的声音还是继续在听,我们在后面的一段时间里,再一次“筛选”出一个忠厚的“换洋碱的”——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或者还有什么留恋,这次又是一个“抚州佬”,嗬嗬,我们继续把“换洋碱的”叫做“抚州佬”。
那一年,这个“抚州佬”和我们院子里的人聊天说话的时候,竟然提到了前面一个“抚州佬”——眉间一颗志,成为了验明身份的凭证——原来那个“抚州佬”之所以没有来了,并不是改行了,而是残疾了——因为没有足够的钱付彩礼迎娶相中的对象,和对象一起私奔到城里落脚的第三天就被乡下追来的女方的族人打断了一条腿……他再也不能走街串巷了。
“破铜烂铁嘞……”这是“换洋碱的”吆喝、是“换洋碱的”一张名片,虽然他们在我这里甚至没有名字,但是我还是能时常记起。和第一个“抚州佬”忠厚人吃亏相比,后一个“抚州佬”老实人有老实福——我们院子门口的阿典婆的一个乡下亲戚的外甥女介绍给了他,从此我们这里的人当中有了一个“换洋碱的”的亲戚(这是题外话了)。
对了,始终忘记了交代:“换洋碱的”,就是换石碱的,当时石碱主要用来洗衣服。另外其实他们兼换“洋火”(即:火柴),为什么不叫成“换洋火的”呢?估计和物品的价值有关、和物品的重量有关、和物品的重要性有关、甚至和社会需求有关,总之:我们把他们称为“换洋碱的”。我们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在内心期待着他们的到来,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为了换“洋碱”?为了换“洋火”?还是仅仅为了听那一声声完全方言的“破铜烂铁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