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牧染尘人生中最挫败的时光,觅尽柭梁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却不见那个身姿孤傲的女子,她去了哪里?为何苦寻不着?
当初为了这里的三分薄田,她以命相争,而今却轻而易举地弃了这御赐的良田,似乎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再无半点音信。
询问了京城里的几大酒楼,却也是无人知晓她的去处。这个女人,毫无交代地就离开了这个她努力生存过的地方么?
牧染尘只觉得自己憔悴得不似人形,就连上次被赫连九爵下毒,亦或是被群臣设计陷害,他都没有这样绝望过,等到遍寻沈潋卿不着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她植入了心中。
什么算计,什么利用,都不过是自己哄骗自己的理由罢了,他想要这个女人,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直到七日后,沈云遥哭着为她整理闺房的时候,才在床板与墙壁的缝隙里找到一张纸条,原是被风从桌上吹落的,才一直无人看见。
纸条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几行字,只说是要独自出门游历,命三人在家中好好地生活,不得互生嫌隙之类叮咛的话语,也不曾提及会去哪里,不曾表明几时回来。
牧染尘拿着那纸条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前又浮现出她第一次看见圣旨时的模样,那时的她羞涩地低着头说:“工整的字大都认得,只是草书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现在再看这张纸条,自有一种字如其人的味道在里头,端端正正的字体,每一个勾勒都像极了她的性格,倔强而坚韧。
牧染尘为了沈潋卿的离去而闷闷不乐的时候,十七郡主得了圣旨入宫面圣。
“十七皇妹,多日不见,你出落得越发可人了。”逸安帝坐在软榻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赫连清阑坐在身边。
“哥哥多日不见妹妹,定然是不思念妹妹。”赫连清阑显然是极其受宠的,在逸安帝面前丝毫没有顾忌,抱着他的胳膊便撒起了娇来。
“前些日子在牧爱卿府上可玩的开心?”逸安帝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因自幼被东宫排挤,先帝便早早地将他封王,命他远离京城。若非如今做了皇帝,这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只怕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
听他问起,赫连清阑忙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随后自己娇羞地红了脸皮。
“哦,他真的这般待你?”逸安帝微微挑眉,唇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意来,“想不到他这块榆木疙瘩,竟也有开窍的时候。”
赫连清阑的手指绞着锦帕轻笑道:“一切但凭哥哥做主。”
逸安帝点着头道:“清阑,你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最为紧要的,是以几个朝中重臣都以你适龄为由,要求朕替你物色外族王子,好将你嫁出去以作和亲之举,朕都拒绝了。
母后这一脉,只剩了朕与你二人,身为长兄,朕纵是与那些大臣闹的不愉快,也绝不能叫你去牺牲。如今你有了情投意合的郎君,朕也是分外高兴。”
赫连清阑不由落下泪来,点着头道:“我与哥哥才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哥哥对妹妹的好,妹妹自然牢记在心。”
“清阑你要记住,你虽是以续弦的身份嫁过去,只那葛慕菡是因朕才被牵连至死,这是朕对牧爱卿的亏欠。你过门之后,切记要尊葛氏为长,待她的女儿要视同己出。”逸安帝想了想,又再叮咛了几句。
赫连清阑又是连连点头,慌忙应道:“哥哥说的,清阑全都记下了。”
“唉……”逸安帝一声轻叹,“终于还是把你们两个的亲事定下来了,往后朕也不必再觉得对你们有这样的亏欠了。”
赫连清阑轻声道:“哥哥说的哪里话,你一心为妹妹和臣子着想,应该是我们亏欠你才对。”见逸安帝笑着不说话,赫连清阑又说道:“后宫之中不可一日无后,不知哥哥心中有什么打算?”
逸安帝皱了皱眉,起身在屋内慢踱,说道:“我也知立后之事迫在眉睫,只是……唉……若宫中妃嫔哪个能及她一半,朕也就不必烦恼了。”
“怎么,皇帝哥哥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不知是宫中的哪位娘娘?”赫连清阑倒是一惊,这个皇兄的心性她也是深知的,当年被太子手下的人追杀,导致了身怀六甲的崇安皇后包若遥难产身亡,一尸两命。
此事压在逸安帝的心中多年,再也没见他对谁动过心,登基之后也向来是雨露均沾,后宫中绝无独宠的妃嫔。如今忽然听他说起心中已有皇后的人选,怎么能叫赫连清阑不吃惊?
“不过是个不成熟的想法,朕还没决定。一国之母的人选必当慎之又慎,德才兼备者才是上上人选,只是那人……再说吧。”逸安帝揉了揉眉心,浅笑,“立后的事不急,先替你和牧爱卿赐婚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只是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又不知道。倘若误会了人家的意思,那妹妹的脸面可要往哪里放?”赫连清阑忽然扭捏起来,一张俏脸红的跟苹果似的。
“朕亲自去牧府走一趟。”逸安帝轻笑着,伸手在她的额上点了点,“女大不中留,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哥哥宣他进宫不就成了?哪有皇帝亲自登门去拜访臣子的。”赫连清阑撅着嘴,掩饰着自己的娇羞。
“事关你的终身幸福,朕放下身段又有何难?再者,他又不是别人,是与朕一起长大,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往后他做了郡马,你可不能在他面前摆官家的架子。”逸安帝摇了摇头,只当是她还不曾收敛心性。
“妹妹哪有这样的意思,人家只是……”赫连清阑脸上一红,跺了跺脚转身道,“哥哥真是坏透了,我不理你了。”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捂着脸跑了出去。
“呵呵,果然长大了。”逸安帝疲惫不堪地在软榻上重又坐下,拾起一本经文来看,稍候,又吩咐道,“午膳后朕要出宫去牧太傅府上,江宇琅,替朕打点一下。”
“是,奴才遵旨。”大太监江宇琅领了旨,缓缓退下了。
逸安帝将经书搁在下巴上,望着窗外的一方小小的蓝天,唇边一抹浅笑留驻,心中叹道:“牧染尘,纵是情深如你,也还是忘了葛慕菡,那么——是否朕也该放下了?”
牧府的相较皇城,可谓小之又小。逸安帝坐在牧府的后花园中时,却浅抿着茶水说道:“染尘啊,为什么朕觉得你的宅邸如此之大,比我那皇宫大了千百倍?”
牧染尘伸手替他添茶,末了,才说道:“牧府终究还是比宫里自由的多。大、亦或者是小,往往不是由院落或房屋来决定的。”
“也是了,心大,天便也大。”逸安帝点了点头。
牧染尘忙起身拱了手,说道:“皇上,微臣并无此意。”
逸安帝轻笑,挥了挥头道:“也就在你面前,朕才这般说话,你对朕的忠心,就算天地不知,朕也是明白的。”
“多谢皇上。”牧染尘这才坐回石凳上,转头望着一片枯荷的池塘水面,定定地发呆。
见他这副样子,逸安帝笑道:“牧爱卿这副模样,怕是患了相思症吧?”
牧染尘匆匆低头,轻咳着掩饰道:“皇上说笑了。”
“朕哪里是说笑?你府中设宴当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找了谁,朕的心里可是一清二楚。”逸安帝见他面露局促,笑得越发明朗了,“你与十七郡主,是几时好上的?”
“什么?”牧染尘的心中哪有什么十七郡主,听这一问,立时呆了一呆,茫然地看向逸安帝,问道,“什么十七郡主?”
“你小子,可真有你的。怎么,敢对十七郡主体贴入微,眉来眼去,就不敢在朕面前承认了么?”逸安帝笑着,将茶杯放在了石桌上,“你二人互生情愫,朕已经知晓,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朕原本就想将十七郡主嫁与你,只是你迟迟不肯给个音信罢了。”
“皇上,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牧染尘大惊,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微臣对郡主向来是君子之礼,并无暧昧之举,还请皇上明鉴。”
“朕已经明鉴过了,决定赐婚于你二人,你只需好好准备,迎亲便是了。”逸安帝放声大笑,伸手在他肩头轻拍,“染尘呐,真是想不到,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朕最心爱的妹妹给骗到手了,好,好,好!朕高兴,真是高兴的很啊!”
“皇上!还请皇上听微臣一言!”牧染尘掀袍跪下,恳切地说道,“皇上,微臣对十七郡主并无任何妄想,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什么?”逸安帝一愣,“那清阑怎会?”
“皇上,微臣心中早有所属,还请皇上千万不要勉强微臣,倘若十七郡主嫁给一个心中无她的人,岂非一生凄凉?”牧染尘叩拜在地,言辞恳切,却不敢抬头看他。
逸安帝城府之深,他并非不明,若非多年生死相随,又岂能换来他今日的信任。十七郡主是他心头最珍贵的明珠,今日拒婚,只怕往后与帝王之间必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