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染尘忽然拂袖而去,把两个人晾在了原地。沈灵昭楞楞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忽然醒悟过来,忙扑上去跪着拉住了他的衣襟,苦求道:“大人,你答应了要救我姐姐的。”
牧染尘将衣角从她手中抽回,说道:“我自然没有忘记。”
朱长江一听,大致明白了三人的关系,忙捣葱泥似地磕着头求道:“下官不知道沈氏原来和大人还有这番渊源,是下官狗眼无珠,下官这就释放沈氏,将她的田产返还,还请太傅千万饶了下官。”
沈潋卿慢慢地走到他面前,怒道:“我既然敢告一次御状,就不怕再告一次。朱大人,你身为堂堂京兆尹,一代父母官,却玩弄权势,鱼肉百姓,就算太傅大人要饶了你,我却是断然不肯!”
“沈姑娘,是下官对不起您,是下官狗眼看人低,还请沈姑娘千万放下官一马。”朱长江涕泪纵横,连连叩首。
“好了,起来吧,成何体统!”牧染尘冷眼瞥过,示意他立刻滚。
“你!”沈潋卿见状,不由气急攻心,怒道,“大人,想不到你与这狗官竟是一丘之貉!”
牧染尘揉了揉眉心,淡然道:“他是京兆尹,若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将他告到皇帝面前,对朝纲并无大利。倒不如就此给他一个教训,往后勤勉为官岂不更好?”
“我看错你了,牧大人还请回吧。我沈潋卿宁可一死,也不要这样的你施舍一命!”沈潋卿推开身旁扶着的沈灵昭,紧紧抿着唇坐回草堆上。
“姐姐,有事我们出去再说。姐姐,姐姐!”沈灵昭本想好好劝她,哪知沈潋卿却双目一闭,晕死在了她的怀里。
“怎么了!”牧染尘几步跨上前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转而向着一旁呆站着的朱长江喝道,“快去把刘御医请到我府里,耽误了片刻,我要你狗命!”
朱长江忙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只听得他一路呼声不断,高呼着:“快去备轿!”消失在死牢长长的甬道里。
“姐姐。”沈灵昭跟在牧染尘的身后,只见他不发一言,眼中的神色凝重的很,气氛沉郁不堪,倘若换做个性懦弱的旁人,哪还敢像沈灵昭一样追在身后喊叫。
“她身上的伤是什么时候的事?”上了马车,牧染尘依旧将沈潋卿抱在怀中,似乎这样并无不妥,紧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沈灵昭。
“姐姐,你快看看我。”沈灵昭正蹲在牧染尘的脚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听见牧染尘相问,忙抬起头来回道,“我遇见姐姐的时候,她正在草屋中被一群恶人欺负,那时侯脚上就受了重伤,身上也有许多伤处。只是没想到,关进来这才几天,她的身上就又添了许多新伤。那官媒婆定是见我拿不出银子,姐姐又不肯从了京兆尹,这才对她下了毒手。”
牧染尘也不怕脏臭,伸指挑起她的群角看了看,眉心皱的越发厉害了:“脚上已经滚脓了,也不知御医会怎么医治。”脑中又想起那****所说的,为了不影响康复,没有喝下麻沸散,硬是强忍着疼剔去了伤骨。心中想起,不由一阵悸动,身不由己地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口中轻声说道:“不会的,不会再这样了。”
沈灵昭自是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兀自高兴,竟然无意将这个与姐姐相识的人领了来,误打误撞地当真救了姐姐。心下高兴,再抬头看去时,便觉得两人郎才女貌分外般配了。
马车行的极快,却也极稳,很快就回到了牧府。一下马车,牧雪如就飞奔了出来:“爹,你抱着的是谁?”眼睛一瞥,就看清了那昏迷的人正是沈潋卿,不由一下子哭了出来,“爹爹,姐姐这是怎么了?”
沈灵昭先前跟来府里的时候并未见着牧雪如,如今一见,心中顿时一阵失落,再看看双目紧闭的沈潋卿,心中绞痛起来,原来牧染尘已有家室,依沈潋卿的性子,只怕是不愿做小的,莫非两人正因如此,才会相见时有这样奇怪的态度?
牧染尘将沈潋卿依旧带到她住过的那间客房,又命丫环烧了热水之后放温,随后用软布沾着温水替她轻轻擦拭全身。沈灵昭本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却被牧染尘叫至书房详细地问了话,原本都已仔细说过的事情,牧染尘却问了一遍又一遍,只恨自己当初没有问的再详细些,才等到见了面方发觉受冤的人是沈潋卿。
他原本只知道沈灵昭所说的姐姐是沈氏,却不知叫什么名字,那夜在烟花地看见沈灵昭之时,只因一个姓氏,便冲动地买下了沈灵昭,至于是何缘故,牧染尘只默默地告诉自己,别无他意,自己不过是看中了沈潋卿身上的那个秘密,这般想着,自己也便被说服了。
沈潋卿被脚上一阵一阵的疼意唤醒,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熟悉的丫环,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沈潋卿起来将房门锁上,然后进了缘人界,里面的庄稼长得依旧茂盛,就算无人采摘,也不会熟透了掉落或腐烂,沈潋卿伸手摸了摸枝头的柿子,红彤彤的那般惹人喜爱,心中忽然一阵难过,这么招人喜欢的果子,想不到竟然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灾难。
走到清潭边坐下,她也不敢将身上的伤都治好,只敢将受伤的脚放了进去,却不曾想到,那伤处除了结上一层薄薄的血痂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变化。“莫非命中注定,就算躲过了一次,我的脚也还是要废掉?”沈潋卿只觉得不甘心,索性一怒出了缘人界。
才出来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人声。“她的脚伤过一次,上次在雁坊城里,因为恰好刘御医随行,所以找了你给她医治,听说当时剜去了一些伤骨和腐肉。”听着是牧染尘的声音,清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是,当时的情景下官还历历在目,这样坚强的女子,只怕世间少有。”刘御医自然是对沈潋卿赞不绝口,只是真心亦或敷衍,便不得而知了。
“她的脚可有痊愈的机会?”牧染尘皱着眉头,一面示意丫环去推门,却不曾想那门叫沈潋卿锁住了,纹丝不动。毫不犹豫地,牧染尘踢出一脚,将门狠狠踹开,将正要走来开门的沈潋卿吓的愣在原地。
“以为你自尽了。”牧染尘毫不遮掩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踹门的动机,然后睐着目打量她,“锁门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一个说的有心,一个听的有意,沈潋卿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身形僵硬地不知如何自处。牧染尘倒是长驱直入,不说二话地将她再度拦腰抱起,直接扔回了床上:“有劳刘御医了。”
刘御医暗自转身,擦了擦惊吓出的汗,这牧染尘向来喜怒不行于色,今日这样的举动,着实大有异常,令他当下不敢再掉以轻心,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小心地在沈潋卿的手腕上替她垫了一块软帕,然后屏息凝神地诊脉。
“沈姑娘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要用些药膏早晚擦拭便可了,只是这脚伤……”刘御医有些紧张地看了牧染尘一眼,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得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下去,“只怕当日沈姑娘受的苦,要再受一次。”
“剜骨?剔肉?”牧染尘一字一字地从嘴里吐出,声音冷的没有丝毫感情,却将刘御医吓的趴在了地上,“下官无能,还请大人降罪。”
“那就——动手吧。”牧染尘也不管他还跪在自己面前,蓦地转身坐下,捧起了一杯茶,“灵昭,你带雪如出去。”
“不要!我不要走!我要陪着卿儿姐姐!”一直乖乖站在床边不做声的牧雪如,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揪着沈潋卿的衣袖不肯放开。牧染尘动了动眼色,沈灵昭忙上前来将又踢又打的牧雪如抱开了,交给了门外的乳娘。
“灵昭,你也出去。”牧染尘喝了一口茶水,眼皮微微抬了抬,“除了要留下伺候的,全都出去。”
“我要留下来陪着姐姐。”沈灵昭的犟脾气和沈潋卿如出一辙,扭身在床头坐下了,握着沈潋卿的手不肯走。
“不好看的,灵昭,你出去吧。”沈潋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笑。
“刘御医,她不走,你就不要治,让这条腿烂死。”牧染尘摆了摆衣襟,这话说的全不关己,轻飘飘地落下,却如惊雷在沈灵昭耳边炸开。
“还是不能喝麻沸散,是么?”沈潋卿微笑着推开灵昭,抬头看向刘御医。
刘御医的额头上已经全然是汗了,一面用衣袖擦了擦,一面答道:“下官医术不精,只能做到如此,还请沈姑娘多担待些。”
“没锯掉整条腿,我已经很感谢你了。”沈潋卿说的是真心话,刘御医听着却像是讽刺,汗流的更多了。
“沈姑娘,这是千年红参。”丫环匆匆进来,要将一片参放在她的舌下,却被推开了。
沈潋卿笑了笑,拿起一块软帕塞进口中用牙咬着,向着刘御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