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葛奇尔德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她回房休息了。哈尔斯又跑得无影无踪。
后来的日子,哈尔斯经常无故失踪,而且这种情形越来越频繁。六月十日晚上,事情发展到高潮部分。
露易丝由丽蒂负责照料。因为没有太多事情要做,丽蒂不停地用手抚平床罩上的褶皱。她把病人身上的被子打理得很平整,还在靠近胸口的位置把被子折成一个三角形。这件事她做得很用心,露易丝每次翻身后,她都重新把褶皱的角度调整好。
听到我的脚步声,丽蒂像遇到救星一样,马上跑了出来。她似乎有些精神错乱,脸上总是出现一种惊恐的表情,而且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我的身后,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出现一样。这个时候,我也会沿着她目光的方向回头张望,可每次什么都没看到,此事让我大为恼火。
“露易丝小姐醒了,她总是说梦话,说什么死人和棺材一类的话,听起来挺吓人的。”她说着,同时心神不宁地打量我身后的螺旋楼梯。
“丽蒂,你没把这里发生的怪事告诉她吧?”我一脸严肃地问。
她从洗衣间的房门那边收回目光,转而看着露易丝的房间。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询问她一两个小问题,她跟我说,这里压根没鬼。”
对丽蒂,我简直无话可说。我气愤地瞪了她一眼,顺手把露易丝更衣室的门关上,走向位于另一端的卧室。
不管保罗·阿姆斯特朗为人如何,我必需承认他对露易丝出手很大方。我自认为葛奇尔德的房间已经很漂亮了,可依旧无法跟露易丝的房间相比。这里的装饰都非常昂贵,墙壁、地毯、家具和浴缸都奢华至极。
我进去的时候,露易丝正在等我。她的病情好转了许多,面部因发烧而导致的红热现象也已经消失,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不似昨晚那般急促,咳嗽也基本止住了。
她一见到我,无助地伸出双手,我上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我这样就跑回来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瑞秋小姐。”她语调缓慢地说。
看到她那副样子,我原以为她马上要落泪了,可她强忍着,并没有哭出来。
“别想太多,赶快让自己好起来。等你完全康复了,我可要狠狠地训斥你一顿。瞧你这孩子,你回来都不知道直接来我这里。别忘了,这里可是你的家啊!况且,我是哈尔斯的姑妈,理应好好招待你的。”我轻拍她的手,安慰道。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看得出来,那笑容里包含着忧伤。
“瑞秋小姐,许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事实上,我不应该再和哈尔斯见面的。承蒙你如此悉心地照料,我觉得很愧疚,觉得自己现在骗取了你的同情。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嫌弃我的。”
“净知道胡说!想想看,假如我那么做的话,哈尔斯一定跟我闹翻天不可。我现在可不敢招惹他,要不然准被他扔出窗户不可。这个傻小子一定会这么干的!”我开玩笑说。
看样子,她压根没留意我的言语。她的一双眼睛是棕色的,原本应该炯炯有神的,此刻因为无尽的烦恼变得暗淡无光。
“瑞秋小姐,哈尔斯好可怜!我不能跟他结婚,又不敢把实情告诉他。我是个胆小鬼,对吗?”她用轻柔的语气说。
我走到她床边坐下,看着她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真不忍心再说什么。生病的人往往容易胡思乱想。
“你好好休息,等养好身体,我们再谈论这个问题也不迟。”我拍拍她的肩膀说。
“我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的真相。”她坚持道。
“我想,你一定对我之前的行为感到好奇吧?回来以后,坚持躲在小木屋里,确实难为了托马斯。当时,我不知道‘阳光居室’出租了。其实,我母亲很早就有把房子租出去的念头,只是不太容易瞒过继父的眼睛。不过,我离开之后,她肯定得知这个消息了。因为很想一个人呆着,我就先于他们从西部回来了。谁知,途中在火车上着凉了。”
“你回来时还穿着适合加州天气的衣服。你们年轻女孩都这样,为了好看漂亮,不愿多加一件衣服。”
她又走神了,我的话再一次变成了耳边风。
“瑞秋小姐,我哥哥阿诺·阿姆斯特朗离开这里了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些紧张,问道:“你怎么问起他了?”
当然,露易丝不知道事实真相,她解释道:“那天晚上,他从小木屋出去之后,再没有回来。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他说。”
我含糊其辞道:“我想,他肯定离开了。是什么事情?或许我们能帮得上忙。”
她摇摇头,用低沉的语调说:“这件事恐怕需要我亲自出面。我猜‘阳光居室’租出去的事情,我继父应该毫不知情,我母亲一定还瞒着他。事实上,我和母亲的处境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虽然住在豪华的大房子里,可我们极其贫穷。我们不敢大大方方地花钱,每一笔花销都要经过继父的批准,然后由他为我们支付账单。生活过到这个份上,真让人痛苦!这种生活太折磨人了,我总有一天会被逼疯。我宁愿自己生活在贫困之家,至少那样的生活是真实的。”
“这太容易了!你跟哈尔斯结婚后,马上就能过上你向往的生活——贫穷而又真实。”
我的话让她大为困惑。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哈尔斯在门口出现了,他在跟丽蒂说话,一听就知道,他又在用巧言搪塞那个无知女人的问话了。
“叫他进来吗?”我征求露易丝的意见,这个时候,我的确不好擅作主张。
一听到哈尔斯的声音,露易丝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缩,倚靠在床头。作为哈尔斯的姑妈,我看到她这个举动,略微有些生气。
哈尔斯是一个坦率、诚实的孩子,他愿意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牺牲一切,这种品格在年轻人中间不多见了。二十多年前,我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一位男子。尽管他已经过世很久了,我时常还会拿出他的照片缅怀他。最近几年,我一拿起他这张拄着手杖、头戴礼帽的照片,就觉得非常难过,而且这种感受一次比一次强烈。因为他永远那么年轻,而我却在日渐衰老。假如人可以控制自己思想的话,我宁愿自己不再想念他。
也许受这陈年旧事的影响,我突然大声喊道:“进来吧!哈尔斯!”
接着,我收拾起需要编织的东西,很有礼貌地走向位于卧室旁边的更衣间。尽管我无意偷听他们的对话,可因为房门是敞开的,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我都听得十分真切。很显然,哈尔斯走到心上人的床边,并温柔地吻了她一下。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陷入静默,此刻,也许再动听的语言也显得多余。
“亲爱的,我快被折磨疯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也不愿意见到我呢?”哈尔斯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我感觉自己虚弱极了,浑身没有力气。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呢?”她声音低沉地说。
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我没有听清楚。之后,又是哈尔斯的声音。
“要不然,我们离开这里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和别人无关!我只希望跟你永远在一起,心手相连,相依相偎。亲爱的,别再说什么不可能,求你了!”
“哈尔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只要有可能的话,我会离开这里。你们待我太好了,我觉得很羞愧。不管你将听到什么有关我的传闻,请相信——我并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堪。我将嫁给别人了,请你不要因此而怨恨我。”
外面传来哈尔斯走向窗边的脚步声。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走回床前。我快要忍不住了,真想冲出去给那个小丫头一个巴掌。我才不管她是否身体虚弱呢,她是个惹人生气的笨蛋!
哈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急促的呼吸平缓了许多。
“也就是说,我们结束了,我们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我们曾经的计划和期望就此不算数了,对吗?那好吧,只要你告诉我,你爱的人是他,我马上放弃!我保证不跟你哭闹。”
“我不爱他,可是,我马上就要和他结婚了。”
“甜心!让他见鬼吧!只要你还爱我,要我怎么做都行。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哈尔斯说完,发出一阵胜券在握的笑声。
就在这时,两个房间的隔门由于风力作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我把椅子向前移近一些,发现房间只剩下露易丝一个人,她仰脸盯着天花板上的天使画像出神。她看起来已经心力交瘁,我不忍心再去叨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