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听了相盈的话语，虽然觉得不可思议，相黎也算知道了自己因何来到了这里。
那之后，相黎再也没有去过籍家，即使偶尔觉得想小梅了，也是让樊丑去帮她传个话让小梅到医馆来聚聚。
樊丑，自从姜漓离开之后，人就住在了医馆，劈叉，打水，做饭，洗碗的活都揽了下来。让相黎和刘大夫轻松了许多。
只是，每次，从樊丑手中接过信时，相黎都有些奇怪，明明他几乎每天都在医馆呆着的，到底是拿来的时间让他与姜漓联系呢。
在第N次（不同于三年前的一月一次，姜漓这次离京，几乎每天都给相黎写一封信，有时候，甚至一天两封，所以，没有太上心的相黎时间长了就记不清收信的次数了）从樊丑手中接过信之后，相黎忍不住好奇开口道：“阿丑呀（自从樊丑住进了医馆，相黎就自顾给他起了这样的昵称），你的轻功难道已经出神入化一瞬千里了吗？半个时辰前我过来拿药还看到你在劈柴，怎么现在你手中就拿着信了呢？”
樊丑那张除了瞎子都不会有人说他丑的脸因为相黎那一声“阿丑呀”扭曲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道：“樊丑没有一瞬千里之功力，不过，申养得几只鹰还是有的。”
“这样啊，我说呢。不过，一般情况下，都是‘飞鸽传书’吧，怎么到了你家王爷这里，就变成‘飞鹰传书’了，而且，这绝对是大材小用嘛，你看看你家王爷都写了些什么。早餐吃了几个包子都要写出来。简直就是在浪费资源嘛。”虽然这样说着，相黎嘴边还是莫名溢出了笑容。
那次吵架吵到一半姜漓离开，并没有让两个人之间变得疏远，还莫名其妙的亲近了许多。那其中，多半，是托了姜漓一天一封或者两封记录琐碎行程偶尔添加一两件笑话或者趣事，最后一定以“想你，漓字”收尾的书信。
相黎大概一个星期会回一封，信写得极其简短，主旨一般都是相狄的学习进度以及他又怎么调皮了。结尾大多是“你是怎么教孩子的？相黎”。
“王爷连王妃每天早餐包子吃得是什么馅的都会问呢。本来就是王爷和王妃两个人之间的家书，可是，每天却是我在给王爷写回信。王妃，您最近也不是那么忙，是不是把回信的频率稍微增加一些？”樊丑以前觉得给王爷和王妃传信是一件美差，可是，最近几个月下来，他觉得即使让他去杀人，去王爷的敌人那里偷取情报，也比每天像一个街边的大婶一样事无巨细的报告相黎一天的行程要好。
“你最近不正好没什么事干吗？给你家王爷写写信，联络一下主人和下属的感情，不也不错吗？再接再厉，前面还有病人，我先走了。”晃了晃手中的书信，相黎脚底抹油溜了。
开始的时候，相黎也有些不习惯，姜漓那如裹胸布一般长的书信，记录着他自己每日经历的琐碎的事和他对那些琐碎的事的兴中感想。因为不擅长的原因，姜漓写得很僵硬，流畅都谈不上，更不用说文笔，如果不是那一手凌厉苍劲的字迹，相黎真的会以为那是一个稚子的文章练习，为了应付先生留下的作业的文章练习。
第一次收到的时候觉得不可置信而好笑，信中，姜漓不再用他自己习惯的“孤”自称，而换成了“吾”，只是自称换了，那种霸道的语气却没有换，整个行文就变得怪怪的了。
时间长了，每天都收到，相黎便觉得姜漓无聊了。姜漓的信不管多么琐碎，但是，绝口不提他的工作的事，这一点，还保持着以前的风格。不过，因为那个琐碎的错觉，相黎就生出了“视察海防，还要负责监修的人，难道都不用做事，每天只写这种无聊的信件吗？”的想法。
可是，时间长了，几个月下来，姜漓的信还如开始一般写得频繁，琐碎也没有变得简洁，不过，在叙述事件的感觉时文笔倒是通畅了许多。大概是从小学生初学，进化到了初中生的感觉。
不过，这倒不是让相黎真正觉得对方厉害的地方。让相黎真正觉得对方难得的，是这种坚持了几个月持之以恒的态度。一个显然并不善于这般暴露自己的人，用那样笨拙的方式在一点一滴的像另一个人传递自己的心绪，努力的告诉对方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更主要的是，在军营时相黎曾经见过姜漓认真的态度，他那样有野心的人，面对这次主动争取来的工作，不可能不努力做到完美。那么，肯定会面临许多阻力，需要他费神去沟通解决。
海防这一块，一直不太受天朝的重视，那只能导致当地官员的玩忽怠惰或者借机贪墨。不管是对付哪一方面，在相黎看来，都是让人头痛的事。
可是，姜漓的信中一点为工作烦恼的气氛都没有，偶尔倒是会为包子和粥抱怨几句，但是，那态度之中却更像小孩子撒娇而绝对不是迁怒。
对于姜漓完全不跟她叙述自己的工作这一点，相黎倒也没有觉得对方把自己当做不信任的人看这种感觉。相反，这件事给相黎的感觉，就像以前的时代她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的妻子没有工作，虽然他自己足够努力，在公司同龄人中算是优秀的了。但是，从外地来到大城市，没有父母助力的他们，生活还是很艰辛的。可是，那一对夫妻，却总是很幸福的笑着，不是对别人礼貌伪装的笑容，而是两个人之间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后，那个朋友有一次因为忘了拔掉U盘，被同事偷窃了自己的设计案。心里不开心，约了她出来喝酒，喝酒的时候，自然也是说了一大箩筐抱怨的话，到最后，那个朋友醉到不能走路了，却在她说要送他回家时，掏出手机打了电话，前一刻还是满声抱怨的人，一对上听筒，脸上就挂满了微笑，说出来的话语是“今天设计通过了，公司大家一起去庆祝，我喝多了，回不去了，你和孩子先睡吧。”
被要求着送他到就近旅馆的相黎，扶着摇摇晃晃的对方道：“为什么撒谎？”
对方那张醉得双眼迷离的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笑容：“因为不想把工作上的烦恼带回家中呀，我们家里，是不谈工作的。”
相黎一面抱怨着那个朋友太傻，一面想着自己倒霉做了别人的情绪垃圾桶，把那个朋友扔到了就近的随便一间旅馆。
可是，现在想想，那个朋友，当真是没有丝毫顾虑的把她当作朋友了。明明开始的时候，他也想过跟那个温柔直率的人发展一下什么的。
可是，比起那个，想到那个朋友，相黎竟不自觉的把姜漓代入了。
“不把工作带回家”，是一种体贴吧。
这样想着的相黎，决定虽然不会增加回信的次数，但是，适当增加回信的篇幅。除了孩子的事，姜漓提到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试着回应一下。
因为相黎有了这个想法，她真的就一些琐事开始在信中发表自己的看法。开始的时候，相黎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意思，顾及着一些，话语态度比较柔和谨慎。
可是，她发现，姜漓是一个丝毫不懂客气的人，她明明说了客套话，他却能够顺杆爬上去。另一方面，她还发现了，不管是面对任何事，姜漓都是一个霸道的人，关于是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好吃，还是茴香鸡蛋馅的包子好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一定要明确的表达出其中一种好吃，并且，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证明另一种不仅不好吃，而且营养、卫生什么的，也极其不好，总之，另一种绝对不能碰。
相黎回信表达了“这种事不重要，无所谓吧”的态度，姜漓的下一封信态度更加强硬了。
开始的时候，相黎觉着，这种小事没有必要争执，就忍着了。后来，实在觉得忍不下去了，就开始在信中与姜漓争吵。从原则性的争吵，到赌气的争吵。
直到有一天餐桌上出现相黎很讨厌，但是，前一天信中故意为了赌气跟姜漓说了自己很喜欢的芹菜时，相黎一口都没有碰。
饭后，樊丑叫住相黎道：“今天的芹菜，做得不合王妃口味吗？”
“没有呀，怎么这么说？”面对樊丑这般严肃小心翼翼的表情，相黎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爷昨天信中特意嘱咐我说王妃喜欢吃芹菜，让我一定要做芹菜给您吃。可是，我看您今天好像一筷子都没有动。”樊丑说着，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忍心看到樊丑这样的表情，相黎拍了拍他的肩道：“那个呀，其实我不喜欢吃芹菜，很不喜欢吃，受不了那个味道。可是，昨天写信时跟你家王爷赌气就说了很喜欢吃这种话。”
听了相黎的话，樊丑的脸上瞬间换上灿烂的笑容道：“那我就这样跟王爷回了。不过，王妃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王爷惹您生气了，也不用赌气故意说喜欢自己讨厌的食物呀。”
说到后来，樊丑虽然没有笑出声来，但是，眉眼之间，全是笑意。
就算再迟钝，相黎也知道自己被樊丑耍了。一起住了几个月，比起之前，樊丑对她的态度，更加随意了一些。
虽然坚持称呼她“王妃”，说话也会用敬语。可是，言语之间的态度，却不再是四年前初见时的那种故作轻松和明显的距离，亲近了许多。
不过，像这样加入表演的耍她和嘲笑她孩子气，倒还是第一次。
本来应该生气的，可是，看着樊丑这张放松惬意的笑脸，相黎却不想就这件事发火。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很微妙的东西。他们之间，还没有到那种能够分辨出对方是真的生气还是假装生气，即使生气了感情也不会受影响的程度。看似亲近了，其实，互相之间，心中那根平衡线却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可能一句不小心，就会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是在乎的人，反而越没有办法自然的相处。
“那个，是有些孩子气了。跟你家王爷发生了点争执，没控制好情绪。你就跟你家王爷回芹菜我很喜欢就好了吧。这种事，无所谓的。”相黎说完，拍了拍樊丑的肩膀，走向药房。
樊丑站在檐下，望着相黎的背影无奈的露出一抹苦笑。这种事，他自然也不想管，可是，他家王爷选择了最笨的方式与王妃沟通，而他家的王妃，平时看着也是挺聪明一个人，面对感情，却完全像一个小孩子，除了直球，完全不能理解。
这样，害得被留下来保护王妃的他，变得像一个女人一般不得不注意一些琐碎的东西。
撒谎，敷衍，就算在王妃身边呆着很轻松，但是，也没有轻松到让他忘了王爷性情的地步。
对王妃，王爷似乎是没有底线的纵容着，绕着远路关心、体贴着，可是，对王妃以外的任何人，王爷却不会有丝毫的纵容，也不会大脑迟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