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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堕奸谋阖宫被劫 立异姓二帝蒙尘

却说钦宗闻京城已陷,恸哭未休,忽卫士等鼓噪进来,求见钦宗,钦宗只好登楼慰遣。凑巧卫士长蒋宣到来,麾众使退,并拟拥护乘舆,突围出走。孙傅、吕好问在旁,以为未可。宣抗声道:“宰相误信奸臣,害得这般局面,尚有何说!”孙傅又欲与争,还是吕好问劝解道:“汝等欲翼主出围,原是忠义,但此时敌兵四逼,如何可轻动呢?”宣乃道:“尚书算知军情!”言讫乃退。何欲亲率都人巷战,会得金使进来,仍宣言议和退师。还是欺骗宋人。钦宗乃命何与济王栩,徽宗第六子。至金军请成。及还,述及粘没喝、干离不等,要上皇出去订盟。钦宗呜咽道:“上皇已惊忧成疾,何可出盟?必不得已,由朕亲往。”何、孙傅、陈过庭等,均束手无策。钦宗顿足涕泗道:“罢!罢!事已至此,也顾不得什么了。”还是一死,免得出丑。遂命何等草了降表,由钦宗亲自赉至金营乞降。丢脸已极。粘没喝、干离不高据胡床,传令入见。钦宗进营,向他长揖,递上降表。粘没喝道:“我国本不愿兴兵,只因汝国君臣昏庸已极,所以特来问罪,现拟另立贤君,主持中国,我等便即退师了。”又进一步。钦宗默然不答。何、陈过庭、孙傅等随驾同往,因齐声抗议道:“贵国欲割地纳金,均可依从,惟易主一层,请毋庸议及!”粘没喝只是摇首,干离不狞笑道:“你等既愿割地,快去割让两河,讲到金帛一层,最少要金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何等听到此层,不禁咋舌,一时不好承认。粘没喝竟将钦宗留着,并拘住何等人,硬行胁迫。过了两日,钦宗与何等,无术求免,只好允议,乃释令还朝,限日办齐。

钦宗自金营出来,已是涕泪满颐,仿佛妇人女子。道旁见士民迎谒,不禁掩面大哭道:“宰相误我父子。”谁叫你误用奸相?士民等也流涕不止。及钦宗还宫,即遣刘鞈、陈过庭、折彦质等为割地使,分赴河东、河北割地畀金。又遣欧阳珣等二十人,往谕各州县降金。珣尝知盐官县,曾与僚友九人,上书极言:“祖宗土地,尺寸不应与人。”及入为将作监丞,正值京师危极,又奏称:“战败失地,他日取还,不失为直。不战割地,他日即可取还,也不免理曲。”数语触怒宰辅,因此命他出使,往割深州。到此时光还想借刀杀人,这等辅臣,罪不容死。各路使臣,统有金兵随押。欧阳珣至深州城下,呼城上守兵,涕泣与语道:“朝廷为奸人所误,丧师割地,我特拼死来此,奉劝汝等,宜勉为忠义,守土报国。”道言未绝,即被金人絷送燕京。珣痛詈不屈,竟被焚死。不肯略过忠臣,无非阐扬名教。此外两河军民,恰也不肯降金,多半闭门拒使,谢绝诏命。

陕西宣抚使范致虚集兵十万人入援,至颍昌,闻汴都已破,西道总管王襄先遁。致虚尚率副总管孙昭远,环庆帅王似,熙河帅王倚,同出武关,至邓州千秋镇,遇金将娄室军,不战皆溃。金帅在汴,越觉骄横,一切供应,俱向宋廷索取。今日要刍粮,明日要骡马,甚且索少女一千五百人,充当侍役。可怜一班宫娥彩女,闻这消息,只恐出去应命,供那鞑子糟蹋,稍知节烈的淑媛,便投入池中,陆续毙命。未几,已至除夕,宫廷里面,啼哭都来不及,还有何心贺年?翌日,为靖康二年元旦,钦宗朝上皇于崇福宫,金帅粘没喝也遣子真珠率偏将八人入贺,钦宗命济王栩如金营报谢。才阅两三日,金人即来索金币。宋廷已悉索敝赋,哪里取得出许多金帛?偏敌使连番催促,到了初十这一日,竟遣人入宫坐索。否则仍邀钦宗至军,自行面议。钦宗至此,自知凶多吉少,不欲再行,何、李若水进言道:“圣驾前已去过,没有意外情事,今日再往,料亦无妨。”钦宗乃命孙傅辅太子监国,自与何、李若水等,复如青城。

阖门宣赞舍人吴革,语何道:“天文帝座甚倾,车驾若出,必堕虏计。”不听,仍拥帝出郊。张叔夜叩马谏阻,钦宗道:“朕为人民起见,不得不再往。”叔夜号恸再拜,钦宗亦流泪道:“嵇仲努力!”说至此,竟哽咽不能成声。此时满城皆虏,宋廷上下,都似瓮中之鳖,钦宗若要不去,除非死殉社稷。或谓此次不行,当不至被虏,其然岂其然乎?原来嵇仲即叔夜表字,钦宗以字称臣,也是重托的意思。及往抵金营,粘没喝即将钦宗留住,作为索交金帛的押券。太学生徐揆,至金营投书,请车驾还阙。粘没喝召他进去,怒言诘难。揆亦厉声抗论,竟为所害。割地使刘鞈,返至金营,粘没喝颇重刘鞈,遣仆射韩正,馆待僧舍。正语鞈道:“国相知君,将加重用。”鞈答道:“偷生以事二姓,宁死不为。”正又道:“军中正议立异姓,国相欲令君代正,与其徒死无益,何若北去享受富贵?”鞈仰天大呼道:“苍天苍天!大宋臣子刘鞈,乃听敌迫胁么?”随即走入耳室,觅得片纸,啮指出血,写了几句绝命辞。辞云:

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两君,况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此予所以必死也。

写毕,折成方胜,令亲信持归,报明家属。自己沐浴更衣,酌饮巵酒,投缳自尽。金人也悯他忠节,瘗诸寺西冈上,且遍题窗壁,载明瘗所。越八十日,始得就殓,颜色如生,后来得褒谥忠显。

是时汴都一带,连日大风,阴霾四塞。钦宗留金营中,日望还宫,传令廷臣等搜括金银,无论戚里宗室、内侍僧道、伎术倡优等家,概行罗掘,共计八日,得金三十八万两,银六百万两,衣缎一百万匹,赍送金营。粘没喝以为未足,再由开封府立赏征求,凡十八日,复得金七万两,银一百十四万两,衣缎四万匹,仍然献纳。粘没喝反怒道:“宽限多日,只有这些金银,显见得是欺我呢。”提举官梅执礼等,但答称搜括已尽,即被金人杀害,余官各杖数百下,再令续缴。一面宣布金主命令,废上皇及钦宗为庶人。知枢密院事刘彦宗,请复立赵氏,粘没喝不许,且设堑南薰门,杜绝内城出入,人心大恐。嗣复迫令翰林承旨吴幵,吏部尚书莫俦入城,令城中推立异姓,且逼上皇、太后等出城。上皇将行,张叔夜入谏道:“皇上一出不返,上皇不应再出,臣当率励将士,护驾突围。万一天不祐宋,死在封疆,比诸生陷夷狄,也较为光荣哩。”此言却是。上皇嗟叹数声,竟欲觅药自殉。药方觅得,不意都巡检范琼趋入,劈手夺去,即劫上皇、太后乘犊车出宫,并逼郓王楷徽宗第三子。及诸妃公主驸马,与六宫已有位号的嫔御,一概从行。惟元祐皇后孟氏,因废居私第,竟得幸免。是谓祸中得福。

先是内侍邓述,随钦宗至金营,由金人威怵利诱,令具诸王皇孙妃各名。金人遂檄开封尹徐秉哲,尽行交出。秉哲令坊巷五家为保,毋得藏匿,先后得三千余人,各令衣袂联属,牵诣金军。为丛驱雀,令人发指。粘没喝既得上皇,即令与钦宗同易胡服。李若水抱住钦宗,放声大哭,诋金人为狗辈。金兵将若水曳出,捶击交下,血流满面,气结仆地。粘没喝忙喝住兵士,且令铁骑十余人守视,严嘱道:“必使李侍郎无恙,违令处死!”若水绝粒不食,金人一再劝降,若水叹道:“天无二日,若水岂有二主么?”粘没喝又胁二帝召皇后太子,孙傅留太子不遣,且欲设法保全。偏是卖主求荣的吴幵、莫俦,定要太子出宫,范琼更凶恶得很,竟胁令卫士,牵住皇后太子共车而出。比金还要凶悖。孙傅大恸道:“我为太子傅,义当与太子共死生。”当下将留守职务,交付王时雍,因从太子出宫。百官军吏,奔随太子号哭。太子亦泣呼道:“百姓救我!”哭声震天,至南薰门。范琼请孙傅还朝,守门的金人,亦语傅道:“我军但欲得太子,与留守何干?”傅答道:“我乃宋朝大臣,兼为太子太傅,誓当死从。”乃寄宿门下,再待后命。

李若水留金营数日,粘没喝召他入问,议立异姓。若水不与多辩,但骂他为剧贼。粘没喝尚不欲加害,挥令退去,若水仍骂不绝口,恼动一班金将,用铁挝击若水唇,唇破血流,且喷且骂,甚至颈被裂,舌被断,方才气绝。粘没喝也不禁赞叹道:“好一个忠臣!”部众亦相语道:“辽国亡时,有十数人死义,南朝只李侍郎一人,好算是血性男儿。”蛮貊也知忠信。粘没喝又令吴幵、莫俦召集宋臣,议立异姓。众官莫敢发言,留守王时雍密问幵、俦,幵、俦并答道:“金人的意思,欲立前太宰张邦昌。”时雍道:“张邦昌么,恐众心未服。”说至此,适尚书员外郎宋齐愈,自金营到来,传示敌意,用片纸书就张邦昌三字,且云:“不立邦昌,金军未必肯退。”时雍乃决,遂将张邦昌姓名,列入议状,令百官署印。孙傅、张叔夜均不肯署,由吴幵、莫俦报知粘没喝,粘没喝遂派兵拘去孙、张,分羁营中,且召叔夜入,绐道:“孙傅不肯署名,已将他杀毙,公老成硕望,岂可与傅同死?”叔夜道:“世受国恩,义当与国存亡,今日宁死不署名。”粘没喝不禁点首,仍令还絷。太常寺簿张浚,开封士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不肯书名,逃入太学。唐恪已经署名,不知如何良心发现,竟仰药自杀。既不惜死,何必署状。王时雍复集百官,诣秘书省,阖门胁署,外环兵士,近时胁迫选举,想亦由此处抄来。令范琼晓谕大众,拥立邦昌,大众唯唯听命。惟御史马伸、吴给,约中丞秦桧,自为议状,愿迎还钦宗,严斥邦昌。秦桧此时,尚有天良。事为粘没喝所闻,又将秦桧拿去。吴幵、莫俦遂持议状诣金营,一面邀张邦昌入居尚书省。此时邦昌初欲自尽,吴幵遣人与语道:“相公前日不效死城外,今乃欲涂炭一城么?”邦昌遂安然居住,静听金命。阁门宣赞舍人吴革,不肯屈节异姓,密结内亲事官数百人,谋诛邦昌,夺还二帝,约期三月八日举事。前期二日,闻报邦昌于七日受册,遂不暇延伫,即于三月六日,各焚居庐,杀妻子,起义金水门外。革披甲上马,率众夺门,适值范琼出来,问明来意,佯表同情,当即给革入门,一声呼喝,琼党毕集,竟将吴革拿下。革极口痛詈,即被杀害。革有一子从军,亦同时受刃。麾下百人,俱遭擒戮。越日,金人赉到册宝,立张邦昌为楚帝。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位,遂升文德殿,设位御座旁,受百官庆贺,遣阁门传令勿拜。王时雍竟首先拜倒,百官也一律跪地。无耻之至。邦昌自觉不安,但东面伫立罢了。

是日风霾日晕,白昼无光,百官虽然行礼,总不免有些凄楚。邦昌亦变色不宁,惟王时雍、吴幵、莫俦、范琼四人,欣欣然有得色。邦昌命王时雍知枢密院事,吴幵同知枢密院事,莫俦签书院事,吕好问领门下省,徐秉哲领中书省,职衔上俱加一权字。邦昌自称为予,命令称手书,百官文移,虽未改元,已撤去靖康字样。惟吕好问所行文书,尚署靖康二年,王时雍入殿,对着邦昌,尝自言臣启陛下,且劝他坐紫宸垂拱殿,接见金使。赖好问力争,乃不果行。上皇在金营,闻邦昌僭位,泫然下泪道:“邦昌若能死节,社稷亦有光荣,今既俨然为君,还有什么希望呢?”你要用这班贼臣,应该受此痛苦。金人也恐久居生变,遂于四月初旬,将二帝以下,分作二起,押解北行。张邦昌服柘袍,张红盖,亲诣金营饯行。干离不劫上皇、太后,与亲王驸马妃嫔,及康王母韦贤妃、康王夫人邢氏,向滑州北行。粘没喝劫帝后太子妃嫔宗室,及何、孙傅、张叔夜、陈过庭、司马朴、秦桧等,由郑州北行。将要启程,张邦昌复带领百官,至南薰门外,遥送二帝,二帝相望大恸。忽有一半老徐娘,素服而来,装饰与女道士相似,竟不顾戎马厉害,欲闯入金营,来与上皇诀别。看官道此妇为谁?原来就是李师师。相违久了。师师自徽宗内禅,乞为女冠子,隐迹尼庵。金人夙闻艳名,早欲寻她取乐,因一时搜获无着,只好搁置,偏她自行送来,正是喜出望外,当下问明姓氏,将她拥住。师师道:“乞与我见上皇一面,当随同北去。”金人遂导见上皇,两人会短离长,说不尽的苦楚,只把那一掬泪珠儿,做了赠别的纪念。金人不许多叙,就将她扯开一旁,但听她说了“上皇保重”四字,仿佛是出塞琵琶,凄音激越。粘没喝子真珠素性渔色,看她似带雨梨花,倍加怜惜,当即令同乘一车,好言抚慰。偏偏行未数里,那李师师竟柳眉紧蹙,桃靥损娇,口中模模糊糊的念了上皇几声,竟仰仆车上,奄然长逝了。师师虽误国尤物,较诸张邦昌等,不啻霄壤,特揭之以愧奸臣。真珠尚欲施救,哪里救得转来?及仔细查验,乃是折断金簪,吞食自殉。真珠非常叹惜,便令在青城附近,择地埋香,自己亲奠一巵,方才登程。

沿途带去物件,数不胜数,所有宋帝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府州县图及一切珍玩宝物,都向汴京城内括去,撵送金邦。钦宗每过一城,辄掩面号泣,到了白沟,已是前时宋、金的界河。张叔夜在途,早经不食,但饮水为生,既度白沟,闻车夫相语道:“过界河了。”他竟矍然起立,仰天大呼,嗣是遂不复言,扼吭竟死。及将到燕山,金军两路相会,真珠转白干离不,欲有所求,干离不微笑允诺。看官道是何事?原来徽宗身旁有婉容王氏及一个帝姬,生得美丽无双,为真珠所艳羡。他因徽宗一部分,由干离不监押,只好向干离不请求。干离不转白徽宗,徽宗此时,连性命都不可保,哪里还顾及妻女?没奈何,割爱许给。干离不遂命真珠取纳,真珠即带进来,把这两个似花似玉的佳人,拥至马上,载归营中,朝夕受用去了。昏庸之害,一至于此,真是自作自受。未几,由燕山至金都,粘没喝、干离不奉金主命,先令徽、钦二帝穿着素服,谒见金太祖阿骨打庙,明是献俘。随后引见金主于乾元殿。两朝天子,同作俘囚,只因不肯舍命,屈膝虏廷,直把那黄帝以来的汉族,都丢尽了脸,真正可羞!真正可叹!金主晟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徙锢韩州。后来复迁居五国城,事见后文。何、孙傅在燕山时,已相继毙命。总计北宋自太祖开国,传至钦宗,共历九主凡一百六十七年而亡。小子有诗叹道:

父子甘心作虏囚,汴京王气一朝收。

当年艺祖开邦日,哪识云礽被此羞?

北宋已亡,南宋开始,帝位属诸康王构,张邦昌当然要退让了。事详下回,请看官续阅。

北宋之亡,非金人亡之,自亡之也。徽、钦之失无论已,试观金人陷汴,在靖康元年十一月,而掳劫二主,自汴启行,则在靖康二年之四月。此四五月间,盘桓大梁,不愿遽发,窥其来意,非必欲掳劫二帝,不过欲索金割地,饱载而归耳。不然,宋都已破,宋帝已掳,何必再立张邦昌乎?乃何、吴幵、莫俦、范琼为虎作伥。既送钦宗于虎口,复劫上皇、太后及诸王妃嫔公主驸马等,尽入虎穴,是虎尚未欲噬人,而导虎者驱之使噬也,彼亦何惮而不受耶?惟是黜陟之权,操诸君主,谁尸帝位,乃误用匪人至此?且都城失守,大势已去,何不一死以谢社稷,而顾步青衣行酒之后尘,蒙羞忍辱,吾不意怀、愍之后,复有此徽、钦二主也。名为天子,不及一妓,虽决黄河之水,恐亦未足洗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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