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女约会是件非常愉快的事,可是她为什么半分感觉都没有?反而,脱离他影射范围的瞬间,她反而觉得很轻松,非常地轻松?
“小姐,你回来啦?”红香匆匆迎上来,仔细察看着她的脸色,“这么早?”
“嗯。”淳于莫随口应道,迈步朝里走。
红香站在原地,满眸疑惑——为什么小姐看上去,似乎半点都不觉得开心?
……
前厅。
淳于莫用筷子挑起米饭,一小口一小口地送进唇中,细嚼慢咽两碗,然后轻轻将碗筷搁回桌上,旁边即有丫环近前,手里捧着漆盘,上面搁着一碗清水,并漱口的净盂。淳于莫用手绢掩唇,捧起那碗清水,浅啜一口,衔在嘴里漱了几下,然后吐进盂中,丫环略弯弯腰,退了下去。
“老爷,夫人。”外面忽然传来个管事婆子的声音。
“何事?”
“是……安王府的会帖。”
淳于亨听见,正要起身,廖氏已然站起身,徐步离座,走到一旁:“且呈进来。”
服侍廖氏的大丫环白蓉移步走到门边,从婆子手里接过会帖,再行折回廖氏身旁。
廖氏细细看过,道:“是安王妃的帖子,说蕴儿甚是想念家里人,要我们去瞧瞧。”
“这样,”淳于亨用布巾抹抹嘴唇,“你就带上萱儿,莫儿去吧。”
廖氏并未应承,而是转头看向淳于莫和淳于萱,淳于萱勾着头,没有说话,倒是淳于莫起身走到廖氏身旁:“莫莫也很想念三姐姐。”
“既这么着,明日我让他们打点些礼物,后日便动身,去安王府吧。”
安王府坐落在城南,比起气派的魏王府,显得要狭小许多,也没有那种富贵人家凌驾红尘的气势。
管事婆子将他们引进后院,便悄然退下。
“母亲。”淳于氏母女刚刚坐定,淳于蕴便无限欢喜地迎出来,扑倒在廖氏怀中。
“你这孩子。”廖氏轻轻拍着她的头,“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这样,看让人家笑话。”
“可是蕴儿真的很想母亲,很想很想。”
“为娘不是来看你了吗?还有你的两位妹妹。”
过了好一会子,淳于蕴方才安定下来,起身落座,和自己的母亲并姐妹叙话。
“郡主姐姐,”一名穿大红衣衫的女子忽然挑帘而入,声音响快地道,“奉王妃之命,前来传句话儿,王妃已经命人准备了家宴,望淳于夫人,并两位小姐一定赏光,今日就别回去了,且在府中逛逛吧。”
淳于蕴自是求之不得,赶紧起身道谢,红衫女子向廖夫人请了安,又扯着淳于氏姐妹说了会儿闲话,这才去了。
待屋中重新安静下来,淳于夫人才道:“刚才那位是——”
“是……二公子的心上人……”
“二公子?”
“嗯。”淳于蕴点头,“算来,是我的二哥哥了。”
“原来这样。”廖夫人点头,“想来也是大家出身吧?”
“是,她父亲是飞镝将军。”
“将军?”廖夫人吃了一惊,因为淳于亨是文官,一向与武官不太亲近,所以这飞镝将军是何品阶,她一时倒也弄不清楚,只是感觉对方来头只怕不小。
淳于蕴涩然一笑:“母亲您是不知道,从前只听说侯门深似海,但女儿进府之后,才晓得到底有多深,这府中,纵然一个烧火的厨役,也是有背景的。”
“啊?那,蕴儿你岂不是很难做?”
淳于蕴低下头,没有说话,淳于莫却忽然站起来:“三姐姐,你在这儿既然不快活,为什么不回家?”
“住嘴!”廖夫人一声低喝——自己这女儿,为什么越来越不醒事?堂堂安王府,岂是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好妹妹,”淳于蕴站起身来,走到淳于莫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姐姐知道,你是心疼姐姐,可这王府里,到底不比家中,呆会儿在宴上,你可千万要小心,别使性子,要是得罪了什么人,失了淳于家颜面不说,也恐招致不必要的祸灾。”
淳于莫本想回嘴,可是瞅瞅淳于蕴那含着哀恳的眸子,到底把送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忽然间,她开始想念那个叫展千烨的男人,为什么他从来不约束她?为什么他给自己的感觉,比很多人都来得亲切?
“莫莫,你就是你,不必伪装,也不必刻意讨好我。”
“莫莫?”
“我知道了。”淳于莫抽回手,退回自己的座位。
戌时已过。
前院里果然派了管事婆子来,请屋里所有人等前往赴宴,淳于氏母女四人便动身出了屋子,行至中院时方听说,席间还有外客,其他人还没如何,淳于萱却有些着忙,扯住淳于蕴道:“你瞧我这模样,如何见得人?姐姐可有上好的头面衣裙?且借我穿戴穿戴。”
淳于蕴脸上浮起几许愧色:“都是姐姐疏忽,两位妹妹,且随我来。”
“我?”淳于莫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摇头道,“我就不必了吧。”
淳于萱心里着急,已然等不得,将淳于蕴给扯走。
“罢了,莫莫,且随为娘先去吧。”
母女俩步态从容地跟着婆子进了前院,却见绕花园子的长廊里,一溜儿摆下数桌酒宴,安王爷,安王妃,并府中几位公子,还有些男女宾客赫然在座,饶是廖氏平日并不少应酬,此际也有些发虚,倒是淳于莫,极沉得住气,握住廖氏的手,向她打了几个眼色,廖氏方稳住自己,携着女儿缓步入席。
“淳于夫人。”王妃一脸微笑朝她们母女俩瞧过来,“今日这席上有好些新鲜菜肴,可要仔细品尝品尝。”
廖氏微笑点头。
“这位,便是那日不曾见着的四小姐吧?”
“正是。”
“闺名叫什么来着?”
“回王妃的话,”淳于莫站起身来,敛袖施礼,“小女名唤淳于莫。”
“哦,”王妃轻轻点头,转头对身边一名侍女道,“立备一份礼送来。”
“是。”侍女应声去了。
“多大年纪了?”
“今年十七。”
“许了人家没有?”
“已经有了。”
“噢?”王妃眉宇间似有惋惜之色,又闲话几句,方转开头。
淳于莫十分安静地坐下,将两只手放在膝上,直到王妃宣布开宴,才拿起箸子挟了菜,送入口中,慢慢地吃着。
外边廊上一声弦响,旦角的歌喉绽破空中云彩,淳于莫心中生了兴致,放下箸子转头去瞧,但见戏台子上几名角儿正来回穿梭,她聚精会神地瞧了好一会儿,收回视线,却在半道上与一人相撞。
就着廊外的灯火,她瞧见一名年轻公子正定定地瞅着她,那人生得四方阔脸,相貌敦厚,额心一枚玲珑玉,闪着亮光,人倒是没什么,可那眼神——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淳于莫低下头去,仍感觉那人的一双眼,还黏在自己身上。
酒过数巡,席上的气氛不再那么谨严,更有年轻男女结伴而去,没入园子的僻静角落。
喝了两杯果子酒,双腮泛热,又兼耳边聒躁,淳于莫有些忍耐不住,便低低告诉了廖氏,自己悄然离席。
沿着石甬道,淳于莫只挑没人的地方去,穿过两个月洞门,她忽然伫住,那是——
是自己看花了眼吗?
竟然是他站在那里?
淳于莫用力摇了好几下头,又掏出绢布来仔细擦了擦自己的双眸。
定睛再看,那人仍然立在那里。
孤身一人,站在湖岸边,身后是丛丛花树。
是他。
真的是他。
淳于莫一颗心,忽然乱七八糟地跳起来,从四肢百骸蹿起的热切,好似奔腾的潮水,撞击着她的胸膛。
可她没有靠近,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
和六年前一样,和后来无数次见到他时一样。
安静的画面忽然起了一丝波动,花丛里站起另一道影子,慢慢朝他靠过去。
“小——”淳于莫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
岸边的男子扑通一声掉进水里,而那道黑影,却“嗖”地消失无踪。
“司徒越!”淳于莫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朝他落水的地方匆匆跑过去——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每次相遇,总是有莫明其妙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