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直引荐墨鸿自然是为了明日的仲秋大祭。
公子起作为宋国王子需要学习的知识真不少,其中就包括枝节横生、错综复杂的公族谱系。这几天随着徐小史的讲解,他脑中沉淀的记忆重新被唤醒,终于回想起了以前花了不少功夫才背出来的宋国世代族谱。
墨氏的直系祖先就是春秋五霸之中宋襄公的庶兄—公子目(通墨)夷(通鱼)。他在宋国公族之内那也是有名的贤人。
他们兄弟的父亲宋桓公病重,当时是太子的宋襄公表示愿意将王位让给自己的庶兄,公子目夷坚辞不受,索性逃到了卫国。
后来宋襄公即位之后,委任自己庶兄当了左师这个当时宋国最高的执政官位。在他的辅佐之下,宋国强盛一时。
接着因为国力大增而信心膨胀的宋襄公想要称霸,不听目夷的劝告,毫无防范地参加了在孟地举行的诸侯会盟(孟之会),果然就被楚成王捉了回去。知道消息之后国内群臣想要推举公子目夷成为国公,他又一次拒绝了,还在同年迎回了宋襄公。
公子目夷最为出名的就是在泓水之战中的表现,当时作为大司马随军出战的他劝宋襄公对付楚国南蛮不用那么讲究,当然被他那位迂腐的老弟给拒绝了。结果就是“半渡不击”的宋人被楚军大败,宋襄公的大腿还受了重伤,最后因伤而死。
他的后人鱼氏世代为宋国左师,到现在已经成为五大公族之一。而另外一支墨氏倒是衰落了下来,墨鸿的父亲墨范也是靠着能打才当上了司虣。
不过别看墨氏现在已经衰落,其中却出过一位名震当世的著名人物。此人就是“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的墨家首代巨子,墨翟。
司虣墨范他们家不但是墨翟的直系后代,还是墨家留在宋国的本宗。
司城直向着坐在上首的少妃和公子起顿首道:“下臣无能,只要想到有诡谲奸人在外窥伺,便有如骨鲠在喉日夜不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幸国中尚有伯鹄甫这般的青年俊杰,更兼之家学渊源,名门之后。而且他已是同人火侠(三阶,离下乾上。天与火曰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前途不可限量,实乃国中不可多得的忠勇之士啊。”
在周文王发所发明的《周易》体系之中,尚火游侠是在祭祀之中掌管柴火烛焰的助手,在这里“侠”是本义,即助人之人。
尚火游侠从低到高是地火明夷,山火贲,天火同人。泽火革,水火既济,雷火丰,风火家人和大火离。
除了火系术法之外,尚火游侠最为精通的便是近身格斗。而墨翟本人就是一位大离火侠。
被这么当着面夸上天,年轻的墨鸿脸上微微发红。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要表个态。只是他太过年轻,不怎么会打官腔,因此直起身来拱手道:“在下身为宋国臣民,公子安危责无旁贷。愿为夫人与公子效犬马之劳。”
“难得伯鹄甫这片拳拳之心了……”少妃正想点头,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因此转过螓首问道:“仲博甫,你怎么看?”
徐识自然知道叔赢慈的意思,她不是问应不应该收下墨鸿,而是应该怎么收下墨鸿。他自是年老成精的人物,没有先开口而是和少妃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这才开口道:“伯鹄甫这般的俊才岂能屈居护卫之职?以老臣看,公子理当待之以家臣之礼。”
同样是护卫,不过是不是家臣那就是天壤之别了。
少妃心中一转也明白过来,点头道:“仲博甫此乃老成之言……”
她又向公子起问道:“起儿,你说呢?”
公子起想了想,踌躇着说道:“儿臣年幼,既未加冠也无封地,恐怕是辱没了伯鹄甫这般的俊杰。”
确实,在这个时代家臣和门客是两个概念。像是现在赵国平原君和齐国孟尝君都以门客众多而著称,可是他们最多也只能养上几千名门客,绝对招揽不到这么多的家臣。因为门客只要养得起,想收多少就能收多少。那位养客三千的孟尝君,为了养门客,只能和他们一起吃大锅饭来着。
而招揽家臣就不是天天一起吃大锅饭就能搞定的,那是要赐予他们封地的。
哪怕现在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乱世,不过贵庶之间仍然是泾渭分明,分辨两者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封地。正所谓“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也就是说如果连一块世袭的禄田都没有的话,那么连贵族之中最低级别的士都当不了。
比如说少妃叔赢慈坐下四大家臣,实际上只有徐识和徐寿才称得上家臣。严格上来说,彭延和徐小史只是她的门客。
叔赢慈因为生公子起“有功”,在益阳得到了一块汤沐邑,因此她的封号便是益阳夫人。她的汤沐邑实际上面积很小,产出也非常微薄,不过她还是划出了一部分转封给了自己的两位宗亲,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再是游士,而是正经的贵族了。同时少妃还得拿钱出来给另两位亲戚发工资。
所以说暂时还没有封地的公子起是没有资格招收家臣的。
只听司城直哈哈一笑道:“公子知礼守制,实乃我大宋之福。不过此事并无大碍……”
他正色道:“下臣以为国无嗣主,则内外恇惧。公子早日晋为太子,方可安国中士民之心。待王上得胜归朝,下臣忝为戴氏宗亲,当力谏之!”
实际上以公子起的身份早就该被赐予封地,只不过他的父亲宋王偃一度曾就学于商君鞅的门下,自己一时之间在国中推行不了“非军功论,宗室不得为属籍”的做法,就想从公子起开个头。
大司城这话一说,众人都明白了,这家伙是在示好啊,而且还是这么直白地支持公子起成为太子。
益阳夫人也是神情一肃,点头赞道:“大司城不愧是我大宋之肱股。公子年幼,正需要伯正甫这般的亲藩重臣善加辅佐才是。”
她心中对王夫的做法确实有点微词,因此也不惺惺作态。
司城直长身而起,拱手回道:“下臣敢不尽力?”
公子起看到母亲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他也马上进入角色,同样直起身子诚恳地说道:“感谢大……兄厚爱,小弟铭记在心!”
殿中顿时一片君臣相得的和谐场面。
借着这个气氛,徐识开口说道:“大司城所言甚是,老臣以为公子当授墨氏伯鹄戎仆之职。”
所谓戎仆,就是专门为国君驾战车的司机。当时礼制就是这么繁琐,为国君驾不同的车还需要不同的司机:为国君迎宾的叫做齐仆,国君平时上下班和出去玩时候的司机叫做道仆,国君出城巡游和打猎的司机叫做田仆,还有为国君驾驶副车就是备用车辆的叫做驭夫。
不过戎仆可不是一般的司机。以公子起的身份,在车战中他应该是最高贵的车左,执弓矢做远程攻击。一条性命就交托在居中的御者戎仆和执戟以卫车右这两人的手中。
显然,戎仆还有车右就应该是战力出众忠心耿耿之辈出任,非亲近臣下而不能为。
知水方士话一出口,旁边的彭延和徐小史都露出了欣羡之色,他们可还没捞到这个家臣身份呢。
墨鸿更是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差点忘了行礼。他知道自己真的是撞了大运,这次进宫远远超出心理预期,简直就是平步青云啊。
他虽然也算是贵族嫡子,但是这个身份怎能和太子近臣相比,更别说公子起受封之后还要给自己世代享用的禄田。
理论上,现在是一个“君择臣臣亦择君”的乱世,不过臣子能选择效命的君王,这位被选中恶君王就一定让主动投效的臣子荣华富贵不成?
事实上,当然并非如此。随便举个例子,如果魏惠王肯听公孙痤的谏言重用卫鞅,那他还跑去秦国干嘛?
墨鸿虽然是宋国年轻一辈的俊杰,不过由于出身不高,如今只能给他父亲司虣打打下手。可是今天他算是鲤鱼跃龙门,从编制外的“城管临时工”成为马上就要转正为太子的公子起的“正式司机”,这般际遇对他这样的低等贵族来说可遇而不可求啊。
实际上,徐识给出这么高的职位不但是给了大司城面子,而且也是替公子起收拢国中人心,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墨鸿的战力在宋国年轻一辈之中也是拔尖的。这一番打算不可不谓老谋深算。
叔赢慈和公子起自无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非常时刻行非常事,少妃一声令下,也不挑黄道吉日,而是立即举行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