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贽见计已得逞,唐武宗命在旦夕,久不坐朝,君臣隔绝,连首辅都不得见唐武宗面。他认为赵归真的“使命”已经完成,再无大用,便把他搁置在一边,招集宦官心腹日夜密谋。****贽留心已久,他把宫中王子挨个都捋了一遍,最后决定,如唐武宗死,扶光王李怡即位最为合适。李怡本是唐宪宗李纯的儿子,是唐穆宗李恒之弟,年龄虽和唐文宗李昂同年,但他是文宗、武宗的叔祖,从没有祖继孙帝位之制。****贽为什么要选中光王李怡?这其中是大有用意的。
光王李怡之母郑氏,本为浙西观察使李之妾。元和二年(807),李谋反,兵败被杀。杜秋娘同为李宠妾,但在朝廷平定李之反中有功,后得裴度、苗夫人同郭太皇太后救助,入宫为王子漳王李凑等傅姆,郑氏却为罪臣妾没入掖廷。但唐宪宗听说郑氏美艳,便召见她。唐宪宗见郑氏美貌,果然大喜,便将她纳入后宫侍寝,几度春风,怀孕得子。唐宪宗共有二十个儿子,郑氏生子后,为其第十三子,取名李怡,封为光王。这郑氏因是罪臣妾被纳入后宫,为后宫嫔妃等看不起,李怡在宫中的地位便可想而知了。但李怡在宫中虽地位低下,却很有心机,尤善韬光养晦,似表现得很傻,他与文宗李昂、武宗李炎年龄差不多大,幼时李昂、李炎认为他出身卑贱,且人又傻,自然也看不起他,玩耍中常常欺负他、戏弄他。李怡的性格本身就心胸狭窄,所以从小就恨李昂、李炎等,但从外表却看不出其爱恨,只给人以傻乎乎的感觉。可知子莫过母,郑氏知道谁欺负了李怡,李怡就恨谁,外人却看不出,郑氏心里很高兴,知道儿子不会给他惹祸,因可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在十六院中,同龄的王子们,虽称李怡为光叔,却任意戏弄他,他都不出一言。
李怡的韬光养晦之策,几乎瞒过了宫中所有人。****贽等见他傻,满以为唐武宗死,拥立像李怡这样一个傻皇帝,他们便可以随便控制,一切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所以到了会昌六年二月,唐武宗久不视朝,又拒不见大臣,君臣隔绝,他满以为等他服用赵归真之“长生不死药”,待修成正果,永久在君位,可大展宏图。不承想他中丹毒已深,这时已奄奄一息,什么都管不了了。****贽等乘机矫诏说:“皇子冲幼,须选贤德。光王怡可立为皇太叔,更名忱,军国政事令权勾当。”就是说立光王李怡为皇太叔,其更名为李忱,暂代主军政大事。矫诏一出,朝内外大惊,但其内幕,外人并不知晓,以为此真是唐武宗的旨意,无人不敢不服从。
这时的唐武宗正在弥留之际,到了癸亥晚,已呈回光返照之状。昏睡了数日的唐武宗,突然清醒了许多,他本能地感觉到将要辞世了,他拉着侍立身边王才人的手说:“看来朕真要离爱卿而去了。”王才人泪如雨下,握着他的手说:“陛下大福未艾,怎得出此不祥之言?”唐武宗两眼泪下,张了张口,喉中有痰声。王才人忙说:“陛下万岁后,妾愿以身殉。”唐武宗闭了眼,在枕上摇了摇头,半天才挣出一句话:“朕要与汝长别了,汝万不可殉朕,朕要汝好好活下去。否则朕死不瞑目,汝一定要答应朕!”王才人放声大哭,唐武宗两眼死死盯着她,喉中痰鸣,已说不出话来,只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她。王才人心下明白,唐武宗是要她答应他,王才人只好收住哭声,满面流泪地向他点了点头。唐武宗似面有笑容,模模糊糊地说出了一个“好”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遂把双眼闭了。当夜唐武宗就已驾崩,王才人大哭,其身边的众宫女、太监放声哭丧,早惊动了****贽,他立刻派太监分别传报后宫太后处,自己亲到前殿禀报皇太叔。
甲子日五鼓,李忱升殿见文武百官,他脸上露出哀容,****贽传太后懿旨:“由皇太叔李忱即皇帝位。”是为唐宣宗,这道懿旨也是由****贽逼宫得来。自唐穆宗以后,皇帝拥立都出于宦官,均以逆为顺,文武百官也习惯成自然,虽觉得为制不顺,也无人敢言,便拜舞称颂。唐宣宗便以李德裕摄大冢宰,主持大行皇帝山陵修筑、殉葬诸事,颂诏天下,一切井井有条,且并不与****贽等商议。到这时,****贽才惊愕地发现,唐宣宗根本不傻,十分精明,原来的表现是一种假象。****贽长期精心设计的前景,都化为泡影,他心中懊悔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唐宣宗听政后,便对左右说:“李太尉目光灼灼,每一顾朕,使朕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其实是一个信号,唐宣宗对赏人官爵是一个很吝啬的人,就这一点来讲,人们说他很像项羽,就好像把一支令箭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口中不断叹道:“好箭呀,好箭!”就是舍不得给别人。他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只从个人恩怨出发,根本不顾国家大计。他主政后,基本的做法是,凡唐武宗支持的他都反对,凡唐武宗反对的他都支持,且在用人方面累及多少无辜之人!同时他又是幸运的,其在位期间国家基本稳定,但他全不念这是前朝唐武宗、李德裕等为他打下的基础。他只在宫廷生活上有点像唐文宗,倒是相对节俭,因得以人们称之为“小太宗”。可这位“小太宗”为何不像真太宗那样宽宏大度,却是小肚鸡肠、少量寡恩。这不,他宣布大赦天下后,却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为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这在朝中引起大哗。文武百官纷纷上言:“李德裕辅武宗平回鹘、削藩镇、规划复河、湟,力使天下混一;迎回太平公主,大庇天下寒士,不拘一格用人才,有功于朝,不应贬谪。”唐武宗却说:“李德裕秉政日久,位重过专。”群臣又上言道:“纵使如此,也不宜遽罢。”唐宣宗根本不听,得知此消息之人,无不惊骇。
李德裕本住在长安安邑里私宅,私宅中另隔别院称之为“起草院”,“起草院”中建一亭堂题匾额曰“精思亭”。每当朝廷用兵,草拟诏书文告,谋划朝中大事,李德裕都独居“精思亭”,或手握笔管冥思苦想,或翻检摘录典籍,或奋笔疾书。每当这时,左右家人包括刘夫人在内,都不许进入“精思亭”。其所谋划的朝廷大事,不令家中人预先闻知一个字,更不要说家人干预了。他一生不喜欢饮酒,招待客人除外,从不独饮,不喜欢后房色娱歌乐,除刘夫人外不纳一妾,外人评论他“洁身自好”。他于朝事外,喜欢写作,有文集二十卷传世,其中记述旧事的有《次柳氏旧闻》《御臣要略》《代叛志》《献替录》等,有很多是在“精思亭”写成。这次被贬,李德裕不得不离开安邑里私第,这一去就再也无回来的机会了。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好友”、翰林学士白敏中,见李德裕被贬,立即投唐宣宗之所好,为进一步削去李德裕兵权,就授意其私党李咸上书,告发李德裕在朝大树私党等事。唐宣宗大怒,就又于大中元年(847)九月,再贬李德裕为东都留守,解除其同平章事,就是说自此李德裕被罢去宰相之职。李德裕本在东都洛阳东三十里伊阙南平泉庄建有“平泉别墅”,广置奇花异木、叠石秀水、画堂嵩阁。别墅中置“平泉别墅”。这次回来,他见师友裴度、好友刘禹锡、白居易等原在诗酒交往中题在石壁上,且已刻于石上的诗赫然在目,而他们大多已辞世,真正是物是人非。李德裕潸然泪下,他现在得有闲暇,整理自己的诗稿成集,名为《花木记》《歌诗篇录》传世。
李德裕得便到“绿野堂”去拜见苗夫人,所喜的是自裴度去世后,裴识等兄弟大多在外做官,后杜秋娘来到“绿野堂”陪伴苗夫人,二人却也清闲自在。再后来石雄为河阳节度使,携紫英定居洛阳。紫英慕名拜访苗夫人,结识了杜秋娘,一见如故,三人姐妹相称,不绝来往。此次听说李德裕两次遭贬,都相顾失色。李德裕来访,三姐妹一一和他相见,苗夫人于叙旧时,免不了要说些鼓励的话。此后三姐妹又约齐到平泉别墅拜会刘夫人。可惜的是不久后,石雄暴病身亡,再后来李德裕死,刘夫人扶柩归葬洛阳,与三姐妹结为四姐妹,四位寡居之女相得相助,此是后话。
唐宣宗贬逐李德裕,遂命于宫中以白木棍打死了赵归真,京中称快。但接下来的事却让宫内外瞠目结舌,他听说王才人在唐武宗临死前,有为唐武宗殉葬之说,便命她自缢身死,葬于端陵柏城之内。唐宣宗又上追罪唐穆宗,说唐宪宗被宫中宦官谋杀而拥立唐穆宗,自穆宗以下的敬、文、武宗这一脉相承继位都为不合法,几乎把武宗的功绩轻轻抹杀。因太和公主是唐穆宗之妹,就连她远嫁回鹘之举,也予以否定,逼得太和公主遁入空门,以青灯古佛为伴。直害得春梅也随同太和公主遁入空门,居于大内太真院,同世人隔绝,逸隐仅成单相思,其暗恋春梅之情,无法向春梅表达,暗自伤嗟。唐宣宗又诏令,凡唐武宗所毁佛寺,尽行恢复。大批已毁佛寺,要重新建起,实际上又是百姓的苦楚。推波助澜的翰林学士白敏中,一跃而为首辅宰相。
唐宣宗既是唐宪宗的儿子,其母郑氏自然母仪天下,就遵为太皇太后。郭太皇太后原是唐宪宗的元妃,后追封为后,早已是太皇太后了。这样宫中就有两个太皇太后,原郭太皇太后主后宫,而郑太后既是皇上的生母,理应主持后宫,这样在礼制上究应由谁为主来主后宫就出现了问题,要让郑太后屈尊于郭太后,她内心不忿,就要争名分。她想到当初刚入宫时,为改变自己的地位,曾在后宫承侍邀宠,时权掌朝阳的郭氏,曾以礼法惩治过郑氏,郑氏心中怀恨。这时她的儿子既继位为皇帝,她就诬陷说当日唐宪宗遇害时,郭太皇太后也参与谋逆。此言一出,连唐宣宗也吓了一跳,此等大罪既无物证,又无人证,就凭郑氏一言要杀掉郭太后,唐宣宗必不敢造次。郑太后见儿子没有行动,便在宫中大肆宣扬说:“郭太皇太后曾参与谋逆宪宗皇帝。”郭太后闻言大惊,便召唐宣宗入后宫哭诉辩冤,唐宣宗却不置一辞。郭太皇太后见状,知郑太后不会放过自己,便于夜深人静之时,服毒自尽。这一乱子一起,宫内外议论纷纷,唐宣宗大怒,他不但不追究根由,却要除去郭氏太皇太后之尊号,不使她葬景陵。
郭太后一死,郑太后自然可独掌昭阳,她便秘密传言有司上奏唐宣宗,只将郭氏葬于景陵外园,唐宣宗也便准奏。这一来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太常卿王立马上奏说:“应将郭太皇太后合葬庙。”唐宣宗大怒,命宰相白敏中以抗旨罪处罚王。王却亢声道:“郭太皇太后系汾阳王郭子仪之孙女、驸马都尉郭暧之女,初入宫为宪宗元妃,后追封为后,母仪天下,身历五朝,妇德无阙。今怎得以无根之言、暧昧情争,遽废正嫡大礼,贻笑朝内外!”此言不仅直指郑太后,也指摘唐宣宗之过。唐宣宗脸色大变,一句话也说不出,拂袖而起,退入后宫。群臣见状,也不等宰相先出殿,便纷纷出朝而去。王词气益厉,当面斥责白敏中“逢君之过,长君之过”。白敏中也大怒,正要发作,另一宰相周墀过来劝道:“君圣则臣真。王太常言人所不能言,说人所不敢说之话,当是当代直臣了,可喜可贺,端公可为之善言!”说着一躬到底,白敏中见此也不得不答应。
到复奏时,白敏中确也含糊其辞,为王遮掩,但仍维护唐宣宗之旨,以将郭氏除去太皇太后尊号,葬于景陵外园为成命。唐宣宗却怒气不息,立贬王为句容令,又深恶周墀,打算也贬谪他,却遇河、湟战事再起,周墀却不避嫌疑,谏唐宣宗依前朝之议,收复河、湟。唐宣宗就乘势出周墀为东川节度使。王被贬后,直到懿宗咸通元年(860),才被起用为朝廷礼官。他仍坚持重申对郭氏的前议,唐懿宗才恢复了郭太皇太后的尊号,使之配享宪宗之庙,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