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回到太原,得榆社军禀明情况,他果然对太原为乱军士一个不杀,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将太原军自发取太原的经过及杨弁的首级,派人送入京,上奏朝廷。李石有个堂兄叫李恬,现为州刺史。刘稹听说李石回到太原,就央求李恬给李石写了一封信,说明杨弁据太原反,刘稹并不知情,而现在刘稹“愿举族归命相公,奉从谏丧归葬东都”。李恬的信写好后,刘稹就派军将贾群持着李恬的书信送给李石。李石阅信大怒,命左右将贾群囚禁起来,把李恬的信上奏朝廷。李石出将入相多年,又任过宰相,所以刘稹称他为“相公”。李石出身举人,虽不善用兵,但颇谙朝纲大义。唐武宗一连两次接到李石上疏,知太原已平,心中大喜,就召李德裕商议刘稹命李恬写给李石信中所言之事。
李德裕上言道:“太原平定本是意料之中事,今不意有太原军自发平复,可谓大功一件。今泽潞势孤,官军四合,捷书日至,贼势穷蹙,故伪输诚款,冀以缓师,稍得自完,复来侵轶。望陛下诏命李石答李恬书说:‘前书未敢奏闻。若郎君诚能悔过,举族面缚,待罪境上,则石当亲往受降,护送归阙。若虚为诚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石必不敢以合族百口保人必不反。’仍望诏诸道军,乘其上下离心,速进兵攻讨。臣以为不过旬日,河朔内部必自生变。”唐武宗一一依从。右拾遗、同平章事崔碣却上疏说:“刘稹请降,朝廷应受其降,就此罢兵。”唐武宗大怒道:“朝廷发兵日久,已耗钱粮甚多,今贼势穷竭,岂可功亏一篑!朕已有诏,有阻河朔用兵大计者,严惩不贷。”于是贬崔碣为邓城令。
唐武宗又责成李德裕规划泽潞进兵事宜,李德裕上言道:“王宰久应取泽州,今已迁延两个月。只因王宰素与石雄不合;王宰若得泽州,距上党还有二百里,而石雄率军之屯所距上党才一百五十里。故王宰恐率军攻泽州,昭义军继进,而石雄乘虚攻入上党,独得大功。另一原因是,王宰乃王智兴之子。王宰之妾生一子名王晏实,而王智兴钟爱王晏实,将其收为己子。王晏实今为磁州刺史,实成为刘稹之人质。王晏实名为王宰之弟,实为王宰之子,王宰顾望王晏实,而不敢进军,或许为此也。”唐武宗就命李德裕草诏赐王宰,督他进军泽州,且要打消其顾虑说:“大军进日,磁州与泽潞分割,朕亦知晏实是卿爱弟,刘稹将无以为质。各州小寇若还抗命,终不贷刑;若弟倘申大义,在抑私怀,朕必当法外开恩。”唐武宗又考虑大战在即,河东等得为大将领军,就以李石为太子少傅,分司东都,以河中节度崔元式为河东节度使,以石雄为河中节度使。
石雄到达河中,就率河中军东进,当道的有昭义军的良马堡及其沿路所设的三寨。此时,“石雄七千人,杀进潞州城”的童谣,已在昭义军中远播,良马堡及其三寨听到石雄的名字,已胆战心惊,何况石雄今已领河中军,远不止七千人,守军知道不能抵御,等石雄领兵一到,就都开门投降。石雄将三寨烧毁,进入良马堡整编降军,派人入朝报捷。李德裕就上言道:“事本有激发而能成功者。前不久,陛下诏命王宰取磁州,命何弘敬出师太原,何弘敬素有自保之心,先行出兵磁州,另遣客军讨太原,而太原戍兵自发讨杀杨弁,今太原已平,可集中兵力征讨泽潞。王宰却久不进军,有观望之心。请陛下徙刘沔镇河阳,仍令以义成精兵二千直抵万善,处于王宰肘腋之下屯万善,此为反客为主之计,使王宰率军离屯驻之地而进军。王宰若懂得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王宰一旦进军,刘沔又领重兵在南,声势更壮。”唐武宗称善,就以义成节度使刘沔为河阳节度使。王宰见朝廷如此调度,知道责他军不进,果然忙率军起行,和河阳军南北呼应,官军果军威大震。王逢就率部攻石会关,昭义军守将康良开关迎敌。二人都是大刀将,战不数合,王逢回马跳出圈外,却指挥大军抢关,他又回马奋力去战康良。石会关守军见官军冲过阵来,急忙回身退回石会关。康良见自己军阵已乱,也无心恋战,回马便走。王逢手持大刀,骤马赶来,紧追不舍。康良的马尾刚入关门,王逢的马头也入关门,康良率众立脚不住,只得弃关而逃,退屯鼓腰岭,王逢率部占据了石会关。
王逢派人入京报捷,唐武宗闻报大喜,昭义军的两处险峻关隘天井关、石会关都被官军攻取,太行天险已为官军所据,泽潞已失屏障。唐武宗就召李德裕商议,想以王逢率部进屯翼城,却又不无担心地问:“听说王逢用法太严,有这回事吗?”李德裕回答说:“臣亦耳闻,曾以此言诘问王逢,王逢回答说:‘两军对阵,前有白刃,法不严,谁肯冒死前进?’”唐武宗道:“确也言之有理,卿应召其劝诫,对将士不可过分严酷。”李德裕道:“刘稹抗命,致使将士冒死用命,其罪不可赦。”唐武宗道:“这固然如此。”李德裕之所以在这时又提醒唐武宗,要固守本策,是有其另外一层担心。原来,在前文已提到的道士赵归真,是一个江湖骗士,却得唐武宗信任,其以神仙之术引诱得年仅三十岁的唐武宗,对其所鼓吹炼丹之术深信不疑,越来越笃信服用其敬呈的“仙丹”,可长生得道成仙。正直大臣见此状,都十分着急,谏官多次直言劝谏,唐武宗却说:“此为朕之私事,无妨社稷大计。”李德裕也直谏道:“赵归真,是敬宗朝的罪人,以江湖骗术致人君荒于政事。陛下不治其罪,已太过仁慈,更不能亲近他。”唐武宗说:“朕在宫中无事时,只与其论道解烦罢了,并不使其与政。至于政事,朕必问卿等,其次才召问主管官属,即使有一百个赵归真,也动摇不了朕的内心。”李德裕说:“小人趋势取利,他们见势利所在,则竞争奔趋之,如夜晚灯蛾投之烛火一般,虽前有粉身碎骨者,继趋者仍竞奔不辍。臣闻旬日之间,投归赵归真门下者,车马辐辏,愿陛下深戒之,且善保龙体。”唐武宗道:“朕即位以来,政事方面未曾听其半言,卿亦知之,卿不必多心!”
李德裕等见劝谏无效,但并不放弃,一有机会,就借题发挥加以劝谏。可奇怪的是,唐武宗虽没有采纳其在这方面的谏言,但也并未为此而发怒。这一次,李德裕一方面是怕刘稹使人走赵归真的门路,动摇唐武宗讨伐刘稹的本来心态,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机规劝他远离江湖骗士,而亲近忠虑之士,就又谏道:“德宗初年,李怀光之乱未平,京师蝗灾大旱,斗米千钱,太仓米只供天子及六宫,存米也不够一月。德宗集百官问计,又遣中使马钦绪到太仓查询。时为左散骑常侍的李泌,取桐叶揉碎抟成团,交给马钦绪转献德宗。德宗不明其意,召李泌问其故。李泌回答说:‘陛下与李怀光的君臣之分,就和这桐树叶一样,已抟破就不可能复好如初了!’德宗于是理解了李泌喻谏的用意,坚定了讨伐李怀光的决心。等李怀光之叛被平定后,德宗擢用李泌为相,独信任他为首辅十年,直到李泌薨。”唐武宗道:“李泌真乃大奇士,卿之意朕完全明白。”不过李德裕之谏,确也在平泽潞的问题上,使唐武宗坚定不移。此时,李德裕担心过去曾排挤自己的李宗闵已由太子宾客、分司东都,贬为潮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少师,置于闲散官之位。
为节省费用,更好地支持平定泽潞等的统一战争,李德裕效法李泌时施行的一些政事改革,他上奏说州县官中设佐官(即副职)过多,官职太冗,应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减。此时,已为翰林学士的白敏中,对李德裕的一切军政措施都予以支持。唐武宗诏令一下,柳仲郢即着手去办,奏请裁减共一千二百一十四员。唐武宗因淮南为税赋重镇,就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绅为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也就是以宰相身份兼任淮南节度使。而起用老臣、左仆射王起为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王起为文士领袖,已习惯于居散官地位,闲暇时与文士们诗赋唱和的文人生活,不愿以宰相身份出镇,就上奏说:“臣为文臣,未尝执政,不宜直接为相,以前无此先例。”再三固辞,唐武宗再三不准说:“宰相并无内外之别,朕为君若有阙失,卿虽居外镇,依然可飞表奏朕闻知!”王起无奈,只得到山南西道去上任。
朝官中为国家节约资用的改革举动,在宦官中也引起不小的震动。仇士良原来的同党中,有人检举仇士良家不但家财巨万,且藏有不少兵仗器械。私藏军械,本是大罪,唐武宗就命王践言领人去查。搜查的结果,确于其家搜得兵仗数千件,财物无算。王践言如实上奏,唐武宗大怒,下诏削夺仇士良的一切官爵,挖其尸骨,只以平常人之仪埋葬,抄没了他所有的家产入官。
李德裕主持的行政改革,已有了初步的显效,府库的财物比前更丰,但令他有所担心的事接踵而来。因这时的唐武宗心理也起了细微变化,他听说扬州歌女善为酒令,就下敕书给淮南监军丛令周,要他于淮南选十七名善为酒令的歌女献之入宫。敕书下,丛令周因节度使杜于元和九年(814),就娶唐宪宗女岐阳公主,是唐王室的老驸马,他不敢不去请示杜,且约杜共同为宫中选美入献。杜却说:“监军既接收敕书,这是监军的事,杜不敢与闻!”丛令周碰了个软钉子,可又不敢不遵君命,两天后他又去见杜说:“我等只选良家美女十七人,教习歌舞,然后献之,君命难违。”杜又道:“娱上听之命,本官不敢与闻。”丛令周急得没法,再三请求,杜终是不答应。丛令周大怒,就将杜不同意选美入献的言行上奏朝廷,旨在告御状。唐武宗览罢丛令周的表章,沉默不语,左右的太监乘机奏道:“陛下宜再下敕书,令节度使与监军同选入献。”唐武宗摇头叹道:“君王敕命藩镇于一方选歌姬入宫,岂是圣天子所为?杜不顺从监军意,甚是大臣之体,真是宰相之才,朕甚愧之!”急忙又下敕书给丛令周,命他停止选美入献之事。李德裕闻知此事大喜,就上言应褒奖杜,以鼓励群臣直言国家缺失。唐武宗就下诏,以杜为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运使。杜接到擢任的诏书,入朝谢恩,唐武宗抚慰说:“卿不从监军之言,朕知卿有忠于国事为君之心,今以卿为相,如朕得一魏徵矣!”
李德裕见朝中一小小风波已过,又见唐武宗仍勇于纳谏,且不文过饰非,内心十分高兴,今又得杜主度支,尽力不使前军馈运有缺。适逢得到镇州奏事官的密报,且献计于朝,李德裕大喜,就上奏说:“镇州奏事官高迪密上陈两件事,且陈其对策:其一是,其以为‘贼中好为偷兵术,即暗中抽调诸处兵聚于一处,偷以多拒少,官军不知就里,还按原处置兵之数去攻,却不知其于暗中增兵,兵力往往比平时多一倍以上,官军对其兵力估计不足,以致失利。过一两个月,他们又偷偷把集中起来的兵力调往其他地方集中,因此官军攻打的地方,总觉昭义军兵力强大,其实并非如此。官军须事先侦知此种情况,凡是昭义兵力集中的城栅,就应用兵谨慎,不可与交战。他们暗中集中的兵力,在某地逗留不过三天,就又散归原屯驻处,过一两月再调集到其他处。如他们偷调集中屯兵处,官军不与他们交战,过几日令其空回,往复数次,昭义军自然灰心丧气,斗志尽失。官军密派暗探侦知他们偷调走兵力之处,乘虚袭之,无不获捷。’其二是,‘镇、魏二州屯兵虽多,终是昭义重镇,其不敢分散兵力。然贼军中为何多立营寨?凡下营处,一般都在故地,每两三个月,官军如不去攻取,他们就可深入他镇控制之地,大肆烧掠而回。昭义军历来只固守城栅,城外百姓,他们并不顾惜,故常遭焚掠。知此情景后,宜令官军近其要害处步步为营,日渐逼近。令其不敢远离城栅,军需日缺,其势则日弱,终可攻取。若只像现在这样,官军和昭义军远隔相望,其必不惧官军。’孙子曰:‘兵者,诡道也。’知其谋,破其术,乃取胜之道。今高迪密上陈意见,已悉泄敌谋,望诏各道诸将知悉,避其实,击其虚,可各个击破,终致聚歼。”唐武宗大喜道:“取胜之道,谁不乐从,就着卿草诏谕之。”诏书下,各道军帅遵旨而行。征战已持续一年多,昭义军兵力日显不足,用偷兵法,尚可迷惑官军。如今此计一旦被识破,刘稹轻易不敢再于屯军处调兵,其守战兵力,立显捉襟露肘,军心不稳。但官军中,也因各军统帅心志不一,不乏为保存实力,而观望乘机者。各军并无统一之帅统定进止,事事都由朝廷发出指令,军将常不免坐失战机,此也是攻泽潞旷日持久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