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干部是要公示的,一般不少于一个星期,这是最近几年来兴起的用人新政,群众十分欢迎。丁四喜从副科到正科,属于提拔对象,是要进行公示的。还在公示期间,丁四喜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家里玩几天,可是丁四喜放心不下区里的工作。因为班子调整过大,特别是主要领导进行了调整,其他同志已没有心思干工作了,整个政府大院里空荡荡的。惟有丁四喜这时的心情十分平静,他一直住在区政府,潜心练他的“丁体”。由于前一段工作较忙,已有个把月的时间没有练习了,感觉到有些生疏,主要是笔力不足,写了好一会才进入状态。
正当丁四喜写得入迷的时候,院子里吵吵嚷嚷进来了一伙人。丁四喜放下手中的笔出到院子里来。一名穿着比较时髦的年轻人便向丁四喜走来。丁四喜拉长着脸看着他们,这伙人中有的头上包着孝帕,有的将孝帕捆在腰上。丁四喜心里马上明白了,这阵势肯定又是坟山纠纷之类的事,心中马上搜寻着对策。年轻人边向丁四喜递烟边自我介绍:“我是安林市安委的,老家是枫木寨的。你是……”
“我是丁四喜,区里的副区长。”丁四喜做了一个不抽烟的摆手动作。
枫木寨是蜜福区一个较偏僻的村,这个村在外工作的人特别多,官最大的做到了师级。寨上年纪最长的伍爷曾说,是门龙坳的祖坟在发威,要不子孙们不会这么顺当。门龙坳是另邻县的地盘,离枫木寨有十多公里。从解放前开始,枫木寨只要“老”了人,都要下葬在那里。枫木寨人忌讳死,把“死”说成是“老”。年复一年,门龙坳就有了一大片枫木寨人的坟山,坟山周围都快要挨到田里去了。几年前,司法部门组织了枫木寨和门龙坳的人进行一次调解,达成了一个协议。说,坟山周围的荒山上继续允许枫木寨的人下葬,涉及到周围的田土就不能动了。起初,枫木寨的人不答应,说那里是自家的阴地(死人的地),枫木寨的人死后必须葬在那里。司法部门便找来枫木寨在外工作的“官人”做思想工作,“官人”们迫于面子替父辈们签了字。
几年过去了,枫木寨许多老人们都随在外工作的儿女们一道生活,“老”了也就葬在儿女们工作的那个城市。渐渐地,人们开始淡忘了门龙坳的风水。只有伍爷那个家族的人,一直惦记着门龙坳。因为他的两个儿子及孙子们,没有一个读书争气,考试成绩永远就是排在榜尾。小孙子还因偷窃被铐进了牢房。伍爷说,这关键是祖坟的风水不好,老祖宗没有发威,伍爷便早早地找来风水先生到门龙坳去看了自己的阴地。那地正好在一丘大田里。伍爷说,他“老”了就“住”在那里,子孙一定发达,而且还大富大贵一世不愁。
伍爷昨天辞世了。枫木寨的人要将伍爷葬到门龙坳的大田里,门龙坳的人不同意。今天这伙人是先到区政府来报个信,有可能要发生大的械斗事件。
丁四喜明白,这纯粹是恶人先告状,枫木寨根本没有道理。但这种时候又不能说他们无理,否则,老百姓会讲你吃里扒外,今后的工作难以开展。
怎么办?政府又没有别的干部了。遇到这种事,丁四喜还是第一回。丁四喜借故打了一个电话,说向上级报告一下。其实丁四喜是打给派出所所长,所长的手机占线,但丁四喜还是对着手机说了几句。丁四喜挂完电话后,一本正经地对来的这伙人说:“我已经给市委汇报了,市委明天一早派人来解决。在问题未解决之前,你们不许到门龙坳去乱来,谁乱来就追究谁的责任。后果自负。你们先回去。”
丁四喜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等这伙人一走,丁四喜便又打电话给派出所所长,这会儿,所长正在市里的一家按摩房与一位小姐干得正来劲。看是丁四喜的电话,不耐烦地说:“我正忙咧,五分钟之后再说。”
五分钟之后,丁四喜又给所长打电话,说:“我已经电话通知你了,要出大事了,你不来,我可不管了。”说完就挂机了。所长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但丁四喜已经挂机了。
这时,所长只好给丁四喜回电话,问发生了什么事。丁四喜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所长知道事情严重,说我马上就来。
丁四喜和所长到了枫木寨以后,没有直接到那家死了老人的人家去,而是到了丁四喜的战友那里。这年头,不是说朋友也是生产力吗?丁四喜在井宁镇全镇上下都有生产力,因为他的战友多。那年和他一起到深圳去当兵的,仅蜜福区就有二十来个,而且现在大部分都在村里搞产业结构调整之类的具体工作。丁四喜到他战友那打探一下情况,那战友刚好到死了老人的那家帮忙。丁四喜去了以后,战友的儿子马上跑去把父亲喊回来。战友一边弄饭一边向丁四喜介绍情况。这位战友介绍的和年轻人到区里反映的情况是一样的。只是战友说得有点轻描淡写。丁四喜问他战友:“到那边去打架,你准备去啵?”
“肯定去!不去,今后怎么在这里为人。”战友说的话好象也在情理之中。都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天人家有事你不参与。哪天你家有事,人家都不拢场。这是不行的。
“你是党员咧,怎么能与老百姓一般见识!”
“党员也还得吃饭!”老战友这句话信息含量还比较大,只要你愿意去想总有想的。
丁四喜与战友搞了两杯就不肯喝了,因为他中午喝的酒都还没消化掉。所长要开车没敢喝酒。他们边吃边聊,丁四喜像突然想起来一样:“道工师傅是哪个?”就是看日子架向道的师傅。
“是住在榜上的申驼子!”
“哦,我认得!”丁四喜没经意地答道。
吃过饭,天已擦黑。丁四喜和所长向他战友道了别,就往回走。所长问丁四喜:“怎么办?问题还没有解决哩!”
“把车开到村口再说!”丁四喜像是十分有把握似的。这山村就是这样,天一黑,整个村子就像是被关起来一样,清静得能够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谁能想到,这样安祥宁静的村庄,即将要上演一场生死搏斗,而且是为了一位死去的平平凡凡的老人。
车返回到村口就停了下来。丁四喜就找所长聊天,东扯西扯的。因为对这件事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处理办法,所长老是想着这件事。因此也没心思聊,老是走神,要不就是奉承两句或者满脸堆笑不作答复。突然所长问道:“是不是给市公安局报告一下,派些警力来支援。”
“不要!”丁四喜回答得十分干脆。
虽然听说过丁四喜在部队当的是特警,但是他功夫再深也搞不过一两百人吧,所长心中在盘算着。这时,一辆三轮车载着满满一车菜啊肉什么的来了。因为所长的吉普车用的是普通的民用牌照,油漆也是普通的,没有用那种上白下蓝的。这些人没有注意到有一辆公安车停在那,他们只顾忙他们的。因为车上的货没有装好,他们将车停在那整理,他们一边整理一边说话。
“我们抬棺木去的时候,用拖车的钢丝蝇。用那东西一甩,可搞倒好多人!”一个小伙子说。
“我们最好每人手里拿一根棍子,可防可攻。”另一个小伙子说道。
“最好不要带刀,出了大事不好!”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男子说道。
……
他们的议论被丁四喜和所长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怎么搞好?你是老大听你的!”所长问丁四喜,其实,所长还大丁四喜几岁。这时寒气慢慢的上来了。虽然是坐在车子里,但车里没开空调,感觉有些冷起来。
“这样的,他们认得你的不多吧!幸好你今天也没有穿制服。我哩,他们也不见得都认得。我俩到申驼子家去,说是找他看日子的。然后把申驼子带到派出所来,问题就能够解决了。”丁四喜说了一会儿,所长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丁四喜又补充道:“看我的,我俩今天只要不暴露身份,把申驼子搞到派出所去就行了。”
所长还是弄不明白。但丁四喜已经下了车,他只好跟在丁四喜后面往榜上寨子走去。丁四喜无愧为是当过特警,走起路来不光快而且没有响声。其实以前丁四喜也是这样走路,也和所长一起下过村,只是那时所长没有感觉出来罢了。
到了寨子里,刚好有一位妇女在房屋前的院子里收衣服,丁四喜便变了一副腔调问道:“大嫂,申驼子是哪家?”
“哦,他到下寨葬人去了!”
“你能帮我喊他回来一下么?我们想请他看个日子。”看着丁四喜变着腔调说话,所长直想笑。
“我要我崽去喊,你们进屋坐吧!”这位妇女蛮热情:“他就是我公公爹,你们坐吧,一下就来!”
“那我们随你那崽一起去下寨喊!”丁四喜说。
上寨下寨的,说起来像有好远一样的,其实相距不到一华里路,一会儿就到了下寨。丁四喜和所长在寨子边等,申驼子的孙子已去喊去了。在与申驼子的孙子一路走时,丁四喜与所长一句话也没有说。看样子,他孙子应该在镇里的中学读书,所长在学校上过法制教育课,怕被认出来。
一会儿,申驼子出来了,还戴着老花眼镜。丁四喜变着嗓子和申驼子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一直与申驼子握着手不放。丁四喜对他孙子说:“我与你公有事,你先回去吧!”看申驼子的孙子走远了,丁四喜拉着申驼子往大路上走,边走边说:“我们到大路那边去说吧!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申驼子就这样被半拉半推地来到了寨子前的公路上。看这里附近没有人家了,丁四喜马上变了本地腔说道:“我是区政府的区长,旁边这位是派出所所长,你跟我俩到政府去一趟,有事找你!”
“我回去交待一下,有什么事这里可以讲。”这时申驼子有点不想走,但是手一直被丁四喜拉着,只好无奈地往前走。
派出所的灯很亮,申驼子坐在灯下直冒汗,这是他七十多年来第一次被政府找来有事。
“你们这种装神弄鬼的,属于封建迷信活动你知道吗?”丁四喜面对面地坐在申驼子的跟前:“几十岁的人了,不好好在家过日子,到处搞这些乱七八糟的鬼事。”
“这是我们的宗教信仰!”申驼子坐了一会后就没刚进来的时候那么紧张了。
“你信仰应该在你家里,你怎么跑到人家那里去信仰?你说你收了人家多少钱?”丁四喜马上反驳:“你收人家的钱搞信仰吗?”所长在旁边补充道:“你要搞点这些东西就搞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你还搞出不稳定的事来,打死人你负得起责啵?”
申驼子听得一头雾水,不晓得他们说的是什么,问道:“什么打死人要我负责?”
“你把下寨死的那个老头子葬到门龙坳去,那边不同意,这边硬要葬,不要打死人吗?你操纵这件事情的发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怎么操纵这事情的发生?”
“不是你说要葬到门龙坳的么?还想狡辩!”
“那里是我们的阴地。”申驼子话还没有说完,丁四喜就打岔道:“还不承认是迷信!有什么阴地阳地的!”
……
丁四喜将老头子教训了一通后,丁四喜又改变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计较了,包括这一次只要你处理好了,我们也不找你的麻烦。”这时申驼子睁大了眼睛,丁四喜故意停顿了一下,还压低了声音说:“你今天被我们带到这里来没有被你们寨上哪个发现。等一会,所长还可以开车送你回去。”丁四喜又停了一下才说:“你回去,你不要说你被抓到派出所来过的事,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申驼子不停地点头:“是!是!是!”
“你就说死了那老头的生辰八字与门龙坳的朝向不合,不能葬在那里,昨天是匆匆忙忙看错了。”丁四喜这时的神情比刚才更加严肃,咬着牙说道:“如果你不按我的说法去做,或者是走漏了我们今天晚上找你来的风声,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是要坐牢的!”丁四喜说完还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所长:“如果你不按我刚才说的去做!所长马上就来抓你。”这时所长手中正在摆弄一副手铐,他就将手中的手铐扬了扬:“就要跟你戴这个铁手圈。”
“一定!一定!请首长放心”听到申驼子说“首长”两个字,丁四喜就好笑,看样子申驼子实在是吓得不轻。
一个大的群众纠纷就这样被丁四喜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事后,丁四喜想,凭自己的能力,在区当个一把手应该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