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政府的宿舍楼是一栋吊脚楼,这是侗族地区的特色建筑。吊脚楼是纯木结构,看那破败的板壁和发腐的楼梯,就知道这房子有了些年纪。牛力走在前面,整栋房子都被震得格格直响。丁四喜走得很轻,生怕踩重了楼板要断似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走廊的尽头,牛力开了门,躲闪了一下。丁四喜没有注意,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鼻而来,呛得肺都痛了。牛力笑了笑说:“不知道你来得这么快,还没给你打扫,我去找一个桶打点水,再找一把扫把来。”
房间大概是好久没人住了,木板床上垫的稻草里,几只老鼠被惊动后刚刚往外跑。板壁上糊的报纸全都发黄了,天花板正中处有一团已发黑,看样子是长年被雨淋的结果。丁四喜站在那不知从哪个地方下手整理。
丁四喜站了一会,还不见牛力来,就动手撕板壁上快要脱落的报纸,他扯一张,便把一面墙的全扯下来了。他瞟了一眼,全是他以前在市委宣传部时办的《今日天乐》报,都是同一期。心里又多了几分感慨,以前编这份报纸时,自己认认真真写稿编稿,在版面上力求精美,在文字上力求简练。记得有一次,他发现刚印好的《今日天乐》在文章里错了一个字,他用钢笔一张一张地改正。整整改了一个通宵才改完。送到区里来,人家并没有发下去给老百姓看,全部用来糊板壁了。就像自己写的那么多新闻一样,有谁认真看过?这样一想,觉得自己到区里来工作,是一种超脱,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反倒觉得以前干的宣传工作十分幼稚和无聊。
丁四喜动手把床上垫的稻草搂掉。手刚伸进稻草里就摸到一个肉肉的东西,吓了一跳。他找来一根棍子,捞了一下,发现是一个老鼠窝,还有几个刚下不久的老鼠崽。
这时,牛力进来了。看着屋子里乌烟瘴气的样子,退了出去。丁四喜说,我自己来吧,你帮我把这捆稻草搂出去就行了。丁四喜把牛力提来的一桶水轻轻地撒在楼板上,就开始打扫地板,从床下扫出了几大坨卫生纸,还有几个用过的避孕套。丁四喜这又想起,在什么地方听到一位乡党委书记说过,上级说他们那里的计生工作抓得不力。这位乡党委书记说,我们这地方穷,吃了晚饭又没有电视看,早早地睡觉又睡不着,两口佬睡在床上不做那些事又干什么?那些事做得多了,肯定是要生孩子的,计生工作又怎能搞得上去。所以说,要搞好计生工作,首先得要发展经济。
用夹子夹着挂在板壁上的那些发黄生虫的资料,丁四喜没有去动。他想,今后有空再慢慢看,但丁四喜把它们合在了一起。在取下这些资料的时候,丁四喜还是忍不住瞟了几眼。发现有一份《关于归界村与上寨村因大洞坡山林纠纷的调解协议》。丁四喜马上意识到,这种东西是要存档的,怎么可以随便丢呢?丁四喜一时糊涂了。
六点钟左右,牛力跑来跟丁四喜说,晚上白滩村的支部书记白纳请政府的领导们吃饭,要他六点钟准时赶到忘情水酒家。丁四喜问牛力是不是也一道去?牛力说他来了同学,抽不开身。丁四喜说也不去了。牛力说,那不行,你们领导的集体活动一定要参加,要不你今后工作咋开展。丁四喜一惊,想不到,牛力这小子还蛮老道的,有机会一定要提携提携他。事后,听别人介绍,本来牛力是要提半级当丁四喜这个宣传委员的。组织部门来考察的时候,干部们对牛力的评价很高。据说是他知道了刘书记的一点什么隐私,在刘书记那里没有获得通过。在提拔的问题上,虽然说要民主推荐,但是民主了也还得要集中啊。集中就集中在主要领导那里了,主要领导那一票就是最关键的一票哦!
丁四喜养成了准时赴约的习惯,所以六点还差十五分钟就出发了。到忘情水酒家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先是到书记们玩牌的地方,发现人都不在。然后,又到政府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人,只好一个人赶到忘情水酒家。丁四喜到忘情水酒家时,白纳已经等在那里。白纳看上去四十七八那样子,其实他的实际年龄已是五十四五了,很精明,也很随和。虽是初次见面,却也热情。他叫服务员泡了茶,就过来陪丁四喜说话。说丁委员的文章写得好什么的,像是对丁四喜十分了解似的,让人觉得像老朋友。
不久,各位领导陆陆续续地来了。看人快到齐了,白纳就叫服务员准备好,但还不能上菜,因为刘书记未到。白纳打电话催他。他说马上到,但迟迟不见人影。等到快七点了,刘书记终于姗姗到来。
刘书记和郭区长是主角,他俩应该和白纳坐在一起。可是白纳非要丁四喜和刘书记坐在他的两边。白纳的话里明显带有巴结刘书记的词汇,但刘书记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也许他听到的奉承话太多了吧,心里早就麻木了。丁四喜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他是刚来的,又只是一个党委委员,名字也是排在最后的。在这一群里是资历最浅的,所以他总是主动站起来敬酒。在一个环境里与人相处,就像小青年谈恋爱,第一印象很重要。
回区政府的路上,与副区长毛天下同行。毛天下好像对刘书记有点意见,借着酒性,把刘书记贬得一文不值。他说刘书记下午没什么事情,来迟是故意的,显示他很忙的样子。他只是运气好当了书记,水平狗屁不如。丁四喜看他醉醺醺的,不敢随意插话。他是新来的,在他们这群老油条面前,只有惟惟诺诺的份儿,压根儿就没有他说话的地方。再说,区里不比市里,天擦黑后,立刻有了明显黑的感觉。十七十八,当时摸瞎,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有人就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发觉。在这种场所议论别人,是非常容易被别人听到的。况且丁四喜也不想过早卷入他们的是是非非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