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嫁纱是粉红色系，深深浅浅粉色蕾丝层叠，细碎透明晶石镶边，粉色花瓣完美点缀，仿似谁不经意撒下了蔷薇碎片。缝制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仅仅回忆多年前首次邂逅言夜的情境。那时候，我们站在白色蔷薇花瓣之中。言夜也许不知道，他的一言一笑，让眼前小小女孩的心底荡起怎么样的粉红色漪澜吧。
言夜第一封来信在颇久以后才到达，此时，粉色嫁纱早已经完工。
近来，年龄仅比我小一岁的妹妹戴兰，她经常久久站在我的衣柜之前，更经常，她是与邻家那个当年的“小P孩”出相入对。
少女的心情多么容易猜啊，何妨我也是年仿的少女。我故意问：“戴兰，你喜欢这套嫁纱吧。”
涨红脸庞的戴兰回答：“是的，玛络姐姐。”
我取出粉色嫁纱，轻放于戴兰手里。
戴兰惊喜万分，但她还是咬咬下唇，推辞：“玛络姐姐，我是妹妹，怎么能……”
“这是姐姐我送给你将来穿戴的。在此之前，你就天天看着它幻想未来那一刻吧！”
“玛络姐姐！你笑话我！”
“呵呵！姐姐又没有说错！”
“那姐姐你呢？”
“我……不要紧，我还可以缝制第四套。”
说着的时候，我还扬了扬手里的信封，信封邮戳显示，它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言夜的归来，大概是在很久以后吧。此时，他已经离开一年有多。
考虑再三，我再次到达那间顶楼阁，门好像被破坏了的样子。我连忙跑进去，被吓了一跳，眼前，书籍撒落一地，仿佛曾经有人在此翻寻什么，墙上写了一行字：逃脱的永生者。
逃脱的……永生者？
永生者！其实，我早已经明白，我的暗夜王子，并非普通人。
推开窗户，我俯视45度角，注视着熟悉无比的蔷薇花园，听着教堂晚钟，我竟然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收回视线后，我开始把书籍一一整理，放回书架。拾着拾着，我在其间拾起一本日记本。记得，言夜偶然坐在桌子另一面，摊开这本日记本记录着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偷看，因为，这是不礼貌的。如果言夜想让我看，他会把它摊在我的面前。
此时，我手捧着日记本，内心涌起冲动：我想看！我要了解言夜的内心世界！
日记本很厚，细细看完它，我花了整整三天三夜。
“混账！言夜是混账！”看完日记本，我如此骂了一句，很不淑女的样子。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在言夜的楼阁里看书，我已经不再前往教堂蔷薇花园，也没有缝制第四套嫁纱，因为，不知道应该缝制什么款式。
我把藏书一本接一本细细阅读，在漫长等待之中，这是很好的消遣，不是吗？
我终于理解到，言夜之所以能够把这些书全部细读几遍，是因为他足够寂寞，时间也足够多。
言夜的信偶然到来，每次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是同样遥远。
秋未，言夜来信说：“我打听到瑞尔花的生长之地，这是美丽的花，想要送给你，采集后我便回去。”
瑞尔花？这个名词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我依稀记得这是一种草药类观赏植物，至于药效，当时因为对药物没有兴趣便跳过了那一段。我连忙在众书里找寻那一本，找到后把全书细细阅读一遍。
阅读以后，我狠狠把书往墙上扔去。
我想，此时的自己，一定纠结得面部扭曲吧。我把言夜的日记本摊开，对着它说：“浅桑果、三翼兰、芋若草、瑞尔花……呵呵，真是美丽的遗忘方式。”
言夜的日记本里记录着，多少多少年前他给一位少女吃下了浅桑果，多少多少年前他给另一位少女吃下了三翼兰，再多少多少年前，目标人物仍是少女，那一次是芋若草。到了如今，他打算带回瑞尔花，目标人物是我。
言夜，你错了，玛络的这一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坚强。而你，为何把日记本留下？是否，你想要改变我们的命运？
从这一夜开始，我开始缝制第四套嫁纱，它为红色系，并且仅由红色绸缎与红色蕾丝构成，不需要晶石点缀。
终于，言夜带着一束花茎叶全白的瑞尔花归来，此刻，是午夜。推门而进的他，很是吃惊。他的紫眸里，看到的是身着红色纱衣少女，她正坐在火炉旁看书。
我从书本中抬起头来，走近他，微笑着接过纯白花束，欣赏几眼，随手一抛，花束划过一度优美的白色弧道，落在火炉熊熊热焰中。
我不需要如此美丽却邪恶的花束！
“玛络！你……”言夜把目光投向桌面，看到了他记录着几百年往事的日记本。那是我故意摆出来的。
“无须惊讶啊，言夜，你的内心本来就是既期待我知道一切，又犹豫着不想让我知道一切，对不？”我伸手拿起另一束与纱衣同色系的绢质蔷薇，走近言夜。“言夜，我想要成为你永远的新娘。同样地，你的内心，有一半是如此期待吧，另一半则是期待我此生永远忘记你。”
言夜不点头，也不摇头。
言夜的犹豫不决，让我皱起了眉头，我只有按原计划撕掉几朵蔷薇，从花束中拉出一把匕首，把锋利一端面对自己。
言夜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要夺过它……我咬咬下唇，同样按计划反手向言夜手臂上刺下去。
匕首刺进肌肉一刻，言夜眼角明显牵动了一下。
“言夜，很痛吗？”语一出口，我发现自己这话很蠢。
言夜看着没入一半的匕首，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试疼痛的感觉了，我还以为自己的痛觉早已经退化。”
我扔开匕首，双手抓着言夜滴血的手臂。这是红色的血液呢。我想，此时自己的神色应该是如愿以偿般的吧。
“言夜，把你的血液分给我吧。”
“不要，玛络，永生的寂寞你不会懂，永远不能站在阳光下的感觉你也不会懂，被视为妖魔被追寻赶杀的感觉你更不会懂。”
“但我想要尝试，尝试后，我便懂了。”
“你会后悔的！”言夜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后退两步。
“我不会后悔，后悔的应该是几百年前的那一世的我吧！如果，如果她在那个时候便有我此刻的觉悟，大家就不用玩这几百年的捉迷藏！”我上前两步，扬手给了言夜一巴掌，紧接着搬起日记本朝他身上砸去，我扬着自己的眉毛，责备：“言夜，你是自私的！”
日记本里记录得清清楚楚，言夜，生存上千年的吸血之民，他以永生寂寞为由，拒绝把所爱之人变为同类，却又一次接一次地追寻她的转生。每次相遇，初衷都为再看她一次，却每次都忍不住制造相遇，然后相恋，再然后让她遗忘一切重归平凡人生。所谓浅桑果三翼兰芋若草以及瑞尔花，都是具有遗忘作用的草药。
言夜送我瑞尔花，为的是让我遗忘他！
楼阁里，沉默了很久一段时间。我们，站在夜色里彼此对视，彼此沉默。
“我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但是，我不会让你成为同类。”言夜还是给我这样子的回答。
我以最快的速度提起裙摆爬上窗台，此时的我，可以轻易操纵自己的生命。
“玛络！”
“无须以如此紧张的表情喊我的名字，言夜。”
“你想怎么样？”
我在窗台上站起来，晚风自来吹来，扬起血色纱衣，我说：“言夜啊，我的幸福意义就在这身纱衣之上，要么，你让我与你天荒地老，要么，你永远永远不要再接近我，无论天堂与地狱，我都会带着对你的记忆前往，无论来生抑或再来生，我都会带着对你的憎恨重生。”
言夜却是习惯性唇角轻扬，伸手从衣袋里取出一朵白花，同时，背上现出一双黑色翼膜。
瑞尔花，尚保留一朵。
言夜给出的答案是：“我为我的自私道歉，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遗忘我重归平凡人生。”
这样子的答案，我不要！
我转身跃入夜空。
身体在风中坠落，我睁着眼睛看着天空星辰。
头上，言夜的身形急速接近，他展开翅膀冲向我，很快，我落在他的双臂之中。两人漂浮在半空里。
我闭上双眼，泪水随风四散而去。
寂静午夜，耳边除了夜风划过建筑边缘的声音，还有言夜的承诺：“请你遗忘我，好好活下去，我承诺，不会打扰你的来生以及再来生。”
这算什么承诺！
“言夜，你爱我吗？”
“我爱你。”
“永生真的寂寞吗？”
“寂寞。”
“如果，相爱的我们一起永生，便不会寂寞，对不？”
说完这一句话，我睁开眼睛，凝视言夜的脸庞，他低头看我，眼眸里有什么变幻着。
我重复：“如果，相爱的我们一起永生，便不会寂寞，对不？”
“也……也许吧。”
教堂前庭蔷薇花丛之中，言夜伸手抹了抹我的唇角，大概，我的唇角渗着一丝血迹，他说：“睡一觉吧，清晨到来之前，我会把你抱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等一等。”我从裙摆上撕下一段蕾丝，缠在言夜手臂伤口上。
“蕾丝，不能当绷带使用吧。”言夜指指伤口上的蕾丝蝴蝶结，笑了笑。
“将就着啦！”我把头靠在言夜膝上，乖乖地打算睡一觉。闭上双眼前，我仰望一下夜空，发现圆月已经偏西。
“言夜啊，入睡前，问你一个问题，你猜我此时想到了什么？”
“难道，你想要说，没有阳光，还有月光。”
“答对了。”
没有阳光，还有月光。
～～ HE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