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这不是事实。”张国栋摇了摇头说,“化验单才是事实。”
看着杜斌低着头默不作声,张国栋继续说道:“通过孙萍的这封遗书和你之前跟我说的一些情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查明你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父亲的死跟这件事有关系吗?”杜斌缓缓的抬起头,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着张国栋。
“我认为是有的。“张国栋看了一眼杜斌木讷的表情说道:“关于你曾对我说的1976年夏天,刘秀玉从你们学院教学楼上坠落身亡的事件,从孙萍的遗书中可以证实确有此事。我曾到档案室查阅了1976年所有的卷宗,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这起案件的任何记录。”
“这怎么可能呢?”杜斌忍不住说道,“这是我大姑亲口对我说的,何况还有孙萍的遗书,一个准备自杀的人,总不会在临死前还编故事吧。况且还有刘秀玉的家人和当时参与抢救刘秀玉的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也可以证明。”
“这起案件真实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张国栋说,“杀害刘秀玉的凶手并不是为了掩盖这起案件,而是为了掩盖案件的真相。而没有这起案件任何记录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卷宗被人偷走,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卷宗。”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张国栋看了杜斌一眼说,“为了销毁证据,掩人耳目。”
“但这难不倒我。”张国栋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刘秀玉这起案件调查的过程,在当时来说,的确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在处理这起案子的时候,也一直都是在非常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我还是打听出了一些情况。”
“你打听出什么了?”
“我走访了当年曾在市局工作的所有目前还健在的人。”张国栋说道,“据一位从公安局退休多年的老同志回忆,当年经办这起案件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当时的市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蒋忠平,另一个是当时刚从警校分配到公安局的实习警官王增发。
“但令人奇怪的是,蒋忠平在刘秀玉的案件结案之后不久,便被调到了外地工作,据说是他主动要求调走的。蒋忠平调走之后,把家也搬到了外地。我曾去他家了解过,但令我感到吃惊的是,蒋忠平不久前自杀了,而自杀的时间,正好是潘婷婷坠楼的一星期后。”
“而那位当年曾参与办案的实习警官王增发,经过多方打听,我找到了他。”
“哦?他怎么说?”杜斌连忙问道。
“据王增发回忆,当年案发的时间大概是在1976年7月20日的晚上11点半左右。”
“时隔那么多年,他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据王增发说,那起案件是他到公安局以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所以印象很深。”张国栋说,“当时王增发跟随蒋忠平到达案发现场后,凭着在警校学习的知识,他认为刘秀玉并非是自己失足坠落的。
八十六
“但当年的情况很复杂。你的姥爷高云山当时是东州医学院的院长,不仅位高权重,而且还是省人大代表,在东州市的影响很大。也许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他曾多次向市政府要求尽快结案,以免给学院造成更坏的影响。
“迫于市政府的压力,市公安局在还有一些疑点没有搞清的情况下,就做出了意外死亡的结论。”
“疑点,有什么疑点?”杜斌蜷缩在沙发里看着张国栋说道。
“据王增发讲,当时他在勘察现场时,发现被刘秀玉压断的那截木栏杆有被人提前做过手脚的痕迹。”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杜斌猛然从沙发里坐了起来,“你是不是想说,我父亲因为考上了大学,嫌弃了刘秀玉,因几次退婚不成,便故意在木栏杆上做了手脚,然后把刘秀玉骗到七楼,让她自己失足坠楼而死?”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我认为失足坠落的可能性很小。”张国栋看了看杜斌说道,“当年王增发在检查木栏杆时,虽然发现被人提前做了手脚,但以刘秀玉当时的体重,即便轻轻的靠在上面,也不至于马上就会摔下去。
“而且,一个人的意识和肌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是很灵敏的,当任何一个人,站在七楼的栏杆旁时,都会有一种防范的本能,这种本能不是刻意的,而是人体的自然反应。所以,即便刘秀玉当时靠在了栏杆上,她也不可能把全部体重都压在上面,她的防范本能会让她给自己留有足够的安全空间,何况在这一点上,女人比男人更敏锐。”
“那你的意思是……”
“很明显,当时肯定有人推了她一把,才导致她从楼上摔下去的。”
“你干脆直接说是我爸爸把她推下去的不就得了?”杜斌冷冷的看着张国栋说,“绕了半天弯,最后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吗?”
“我只是在推测。”张国栋并没有介意杜斌对自己的态度,微微的笑了一下说,“我并没有说一定就是你父亲把刘秀玉推下去的。”
“可当时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知道当时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张国栋突然问道,“你又凭什么认定刘秀玉坠楼时,你爸爸就在旁边?”
杜斌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张国栋的这个问题。刘秀玉从教学楼上坠落而死,他也是听大姑杜文英说的。而自己的父亲杜汶泽当时究竟在不在刘秀玉的身边,他也搞不清楚,只是觉得按常理来说,刘秀玉去学校找父亲,并且站在教学楼的七楼上,如果没有父亲陪着,她自己没有理由上去。
“虽然我现在还不能断定就是你父亲把刘秀玉推下楼的。”张国栋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杜斌,接着说道,“但就目前我所掌握的来看,坦白的讲,你父亲的确有很大的嫌疑。”
“你凭什么这么说?”杜斌抬起头看着张国栋说,“你有证据吗?”
“虽然我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张国栋说,“但你父亲的确有杀人的动机。”
“什么动机?”
八十七
“很明显。”张国栋想了一下说道,“正如你所说,你父亲曾经几次向刘秀玉家提出退婚的要求,但都没有如愿,反而在一次不经意中,致使刘秀玉怀了孕。
“还有就是,刘秀玉是在1976年的7月20日从教学楼上坠落身亡的,而你父亲在同年的10月1日就与你母亲高佩君结婚了。这说明什么呢?这只能说明,你父亲与你母亲应该很早就认识了。换句话来说,也正是因为你父亲想要与你母亲在一起,所以才向刘秀玉提出退婚。
“其实你我都很清楚,刘秀玉家是农村的,无权无势。而你姥爷高云山是东州医学院的院长。娶了你母亲高佩君,也就意味着抓住了向上爬的梯子。
“为了能够使自己的事业上一个新的台阶,也为了彻底摘掉农民这顶帽子,你父亲毅然决然的向刘秀玉提出了退婚。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虽然他数次提出退婚,但刘秀玉都没有答应。
“而当得知刘秀玉怀孕的消息时,你父亲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如果刘秀玉一旦把孩子生下来,那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即便你母亲高佩君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你姥爷高云山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下,你父亲决定铤而走险。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刘秀玉挺着大肚子去学校找你父亲催促婚事。你父亲担心刘秀玉怀孕这件事会被你姥爷高云山和你母亲高佩君知道,所以情急之下,便把刘秀玉骗到七楼上,然后趁刘秀玉不备,把她从楼上推了下去。”
“你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我父亲为什么要选择在学校下手呢?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偷偷把刘秀玉杀死,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是更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张国栋说道,“刘秀玉的家人都知道刘秀玉去学校找你父亲了,如果你父亲偷偷的把刘秀玉杀害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那么刘秀玉的家人早晚会找到学校,而警方一旦介入调查,你父亲的麻烦就会更大。
“选择在学校动手,也是因为一些客观条件造成的。你父亲知道你们的教学楼的木栏杆因年久失修,有很多地方早就需要修葺了。所以,他选择了最岌岌可危的那段栏杆,并且提前做了手脚。
“而事后也证明,你父亲这样做也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当高云山离休之后,你父亲杜汶泽顺理成章的当上了东州医学院的院长。”
“好了,别再说下去了。”杜斌突然制止了张国栋,“虽然你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有一点你不知道。”
“是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杜斌有些忿然的说道。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究竟是你父亲把刘秀玉推下楼的,还是另有其人,这一切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张国栋站起身说道,“因为如果想要搞清楚你父亲的死因,那就必须先弄清刘秀玉的死因。”
“难道当时在现场就没有一个目击证人吗?”杜斌仍有些不甘心的继续问道。
“问的好。”张国栋突然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王增发,但他告诉我,他只在案发时跟随蒋忠平勘察了一次现场,而第二天就被上级发配到下面的派出所锻炼去了。”
八十八
“这么说,刘秀玉这起案子,自始至终都是蒋忠平一个人在经手办理?”
“可以这么说。”
“太不可思议了。”杜斌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是不可思议。”张国栋叹了口气说,“可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
杜斌把张国栋送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觉得我父亲的死,真跟刘秀玉的死有关系?或者说,真的是刘秀玉死不瞑目,认为是我父亲把她推下楼的,所以在事隔三十年之后,变成厉鬼来找我父亲寻仇?”
“杜老师,虽然你我干的不是同一个行业,但有一点是相通的。”张国栋笑了笑说,“我们所从事的职业,都不应该,也不允许我们相信那些所谓的怪力乱神,或许目前还有一些事情无法解释清楚,但我想以后一定会搞清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姚静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依然不肯起来。自己的流产加上母亲的自杀,让这个刚刚三十岁的女人遭受到了世间最沉重的打击。
杜斌过了几天之后,才把孙萍自杀这件事跟母亲高佩君讲了。当高佩君听完杜斌的叙述之后,惊的是目瞪口呆。她万没有想到,当年刘秀玉产下并莫名丢失的那个女婴,竟然是自己的儿媳妇。
她在劝慰了儿子一番之后,答应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姚静找个保姆。至于杜斌和姚静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这个问题,高佩君的意思跟张国栋倒是一致的,先不要告诉姚静,等这件事缓和下来之后,再找机会说。毕竟,姚静目前的精神状态处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万一告诉了她真相,恐怕会出意外。杜斌同意了母亲的要求,答应缓缓再说。
三天后,高佩君果然托人给姚静找了个保姆。
保姆名叫小娟,是高佩君一个同事老家的亲戚,在东州市干保姆已经好几年了,高佩君好说歹说,才把小娟从别人家里挖了过来。
看着年轻的保姆在家里忙里忙外,熟练的干着家务,杜斌才放下了心。
“夜猫”酒吧里的灯光在朦胧中透着一种醉人的迷离,波比维顿的那首“以吻封缄”如流水般从酒吧的各个角落缓缓的淌了出来。
杜斌独自坐在酒吧里最昏暗的角落,闷着头啜饮着手中的那杯轩尼诗。这时,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了酒吧。当他站在酒吧里用犀利的目光环视了一圈之后,便径直向在角落里喝闷酒的杜斌走去。
男人看了一眼台子上的那小半瓶轩尼诗,坐到了杜斌的旁边。
“杜老师,我知道这段时间纷至沓来的事情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也让你很痛苦。”男人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说,“你现在这种状态我也能够充分理解,我知道,现在无论跟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你目前的心情。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所有的事情都会弄清楚的,也都会过去的。”
杜斌抬起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对方说:“张队长,能陪我喝一杯吗?”
“明天我们单位要组织体检,今晚我不能喝酒,抱歉杜老师。”张国栋拿过酒瓶摆弄了一下说,“你让我来,是想跟我说点什么,还只是想让我陪你喝酒?”
“无所谓,既然你不能陪我喝酒,那我就自己喝。”杜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在我父亲这件案子上的进展?”
八十九
“我只能告诉你一些我认为可以告诉你的情况。”张国栋往四周看了一圈儿说,“这并不是说我不信任你,而是出于职业的习惯,或者说原则更合适,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我理解。”杜斌的嘴角翘了翘说,“那你就跟我说说,你认为可以告诉我的那些事吧,比如杨文才,你们都了解到了什么?”
“从杨文才的尸检报告上看,杨文才在被害之前,因吸入了含有麻醉剂的香烟,而导致意识恍惚,最后被凶手用利器猛击后脑致死。”张国栋说道,“凶手很残忍,为了彻底置杨文才于死地,曾用利器在他的头部和颈部砍了几十下,使得两者之间仅有一层皮肉相连。”
“你们找到线索了吗?”
“凶器已经找到。”张国栋说,“就是老杨头平时用来翻菜地的那把铁锹,但凶手没有在上面留下指纹。”
“现场呢?”杜斌问道,“在现场也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吗?”
张国栋看了一眼情绪有些开始激动的杜斌,放缓了语速说道:“经过勘察,我们可以认为,老杨头是在房间里吸入含有麻醉剂的香烟之后,和凶手一起去了他房间后面的菜地。而凶手就是在菜地里,趁杨文才不备,用铁锹将他砍死,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编织袋,把杨文才装了进去。
“凶手把袋子拖到湖边,又往里面填装了一些碎石块,最后沉尸于雁泊湖。
“因为杨文才被害之后,东州市连续下了几场雨,因而把作案现场冲刷的干干净净。但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在菜地的泥土里,找到了杨文才的几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