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从小镇驶向城内的公交车中，感受着身下泥土路的颠簸，柳银放松地靠坐在皮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公交车在山间的雾霾中缓缓爬行，车窗外附着的水滴转变成道道透明的水痕，接连不断地流向它们的归处。
看着凌岚把脸贴在车窗上流动的水膜里侧，窥视着群山的风光，路旁的树木犹如走马观花一般被公交车甩到身后。这时候，柳银感到身下的路况变得平稳了一些，大概，它们已经快要进入市区了。
从搭上公交车还没有二十分钟呢，小镇离城内并不远，未来好像是已经划归城区之内了。
而且，这泥土路也被修缮一新，小镇的贸易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不过，这已经是以后的事了。
凌岚轻轻哼着小曲，看来，心情真的十分愉快的样子。
「话说，」柳银问道，「为什么突然要约我去城内啊？」
「嗯？没有为什么啊，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凌岚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是这样么？」
「是啊。」
是啊——凌岚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了。
不过，谁信啊。
有这么一大早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故意策划好的「心血来潮」吗？
虽然凌岚给自己涂的是淡妆，但仍然逃不过柳银的敏锐的视线——比平时更加修长、略微上翘的眼睫毛，显然是用心夹过的。涂上润唇膏、打上霜让整个脸色更加明亮，甚至连头发显然都是专门去拉直过的。
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吧？
虽然凌岚不化妆就已经天姿国色了，但这抹淡妆仍然是让她的容颜更加惹人心仪。
再加上身着一袭飒爽的淡灰色针织裙，和脚下的高跟凉鞋相互争艳，更是衬托了她的美丽动人。
好像不是自家工厂做出来的衣服，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新品，估计是特地从城里的服装店精心挑选的吧——柳银的注意力大部分在这方面上。
给凌厂长知道了的话，知道连女儿都不想穿自家工厂的衣服，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
「真讨厌啊，」凌岚像是浑身发冷般抱住了双臂，回头望向柳银，说道，「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像是流氓一样的下流目光，阿银，我的身体根本没有你不惜犯罪也要得到的价值哦。」
「谁要这么干啊！你是不惜贬低自己也要说我坏话吗？」
「真伤心，阿银，你难道认为我连让你犯罪的价值都没有吗？」凌岚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绝对是装的！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真难伺候！」
不过，才不是什么「没有价值」啊，这般美丽动人的凌岚，柳银还真不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城里。
或者说她在做头发和买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了？
真危险啊，当时就叫上柳银一起去不就好了。
毕竟，在车站第一眼看见身穿私服的凌岚时，柳银确实是为之眼前一亮。
就连眼光如此刁钻的柳银，都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凌岚确实打动了他。
大概是想着难得去城里玩一趟，想要博取众人的目光吧。
「对了，阿银，你想去哪里玩啊？我可以带你去哦？」凌岚终于进入正题，拍了拍胸口，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你对城里很熟悉吗？」柳银吃惊道。
「嗯，因为周末经常跟着我妈去城里逛街啊。」
什么啊，是跟着长辈一起去的吗？
这就让人放心了。
「是呢，」柳银考虑了一下，「我倒是随便，不过，在玩之前，我希望能先去逛几家服装店。」
「服装店？是想要买衣服吗？」
「不，不是，是去观察。」
「观察什么？」凌岚一脸惊讶。
自然是观察这年代的顾客们更青睐什么样的服装、包括种类、款式、颜色、面料等等，柳银希望能借着逛服装店的机会，来观察一下顾客们的喜好和偏爱。
顺便，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希望能调查一下各个服装店的销售状况，了解一下什么样的服装更畅销。
这对这一次的服装设计是大有裨益的——调查市场，也是设计的一环。
虽说大清早就接到凌岚的电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仔细一想，这也是他调查市场的好机会——抱着这样的打算，柳银才会在电话中答应凌岚一起去城里玩的邀请。
而且，服装厂是做五休二的制度，今明两天周末是没有工作的。
也就是说柳银是下周一才开始上班，今天可以好好地在城里逛上一逛呢。
「就是这样，就麻烦你选一些比较热门的、生意兴隆的服装店啦。」柳银说。
「调查市场啊……」凌岚若有所思般点点头，「也好，这对我来说，好像也是必要的呢。」
「记得你前几天就开始学服装设计了吧？学的怎么样了？」柳银问。
「嗯，不过这个职业好像真的挺深奥的，」凌岚柳眉微蹙，说道，「我买了好几本关于服装设计的教本，但几乎每一本的每一页，都在提醒我说：一名合格的设计师要具备强大的审美观……什么的。」
「这是很玄乎的概念呢，很难捉摸吧？」
「是啊，究竟要如何培养审美观呢？」凌岚歪着头，一脸不解。
「这个……」柳银苦笑地摇了摇头，不知如何作答。
即使教材能够教会你如何作画、如何制作板型、如何裁剪布料、如何缝合……即使教材、甚至是教师能够教会你这些——
但没有任何教材、也没有任何教师能够教会一个人，如何去树立审美观。
调和、平衡、突出重点，是柳银作为专业设计师的经验之谈，一名合格的设计师，必须要学会感受服装的韵律，倾听服装的语言。
而这些概念，跟树立审美观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理论，只能自己去感受、去不断积累经验，根本不可能实际地体现出来。
不过，虽说柳银不能教会凌岚如何培养审美观，但教她如何去感受「美」，还是能够做到的——
「岚，你看看这路旁的树木，你觉得美吗？」柳银突然问道。
「哎？自然是觉得很美啦，生机勃勃的……」
「那你再回想一下流进小镇的那条小河，会觉得美吗？」
「嗯，」凌岚点了点头，「很美，尤其是晚上的时候，看着河流的流动，总有一种心如止水的平静感。」
「提到晚上……那夜晚的星空呢，你觉得美吗？」柳银又问。
「那是世上最美的事物，让人陶醉！」
柳银微微笑了起来——什么啊，这丫头，挺懂美的嘛。
「所以，就跟你把脑子里想的话说出来一样，只要把你感受到的美，在服装中表达出来就行了。」
「就跟看到阿银你，就忍不住想说两句坏话一样吗？」
「才不是啊！」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无法区分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
公交车在叽叽叽的刹车声中，缓缓驶进了站内，从上车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也就是说，现在估计是七点半左右。
下了车，在车站对面的粥店吃了一顿早餐之后，柳银被凌岚领着，在这座城市的主街道上行走着。
「走过这几条街，就有一家著名的服装商城。」凌岚介绍道。
「噢？是什么样的，规模大吗？」
「何止是大，」凌岚张开双臂，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形容大小，「说是商城，其实是一整条街道，是四五十家服装店组成的服装专卖街道。」
听凌岚这样一说，柳银兴趣大增。
「尤其是在这周末的时候，人非常多。」凌岚补充道。
「嗯，似乎能收集到很多数据的样子。」柳银点点头，内心更加期待了。
一路闲聊着，跟凌岚一起左弯右拐，渡过几条斑马线、和几根街道标牌之后，果不其然，正如凌岚所形容的那样，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满为患的街道，映入了眼帘。
站在街道口，即使柳银凭着身高优势，踮起脚尖去张望，也是一眼望不到头。
不该用「大」来形容这条服装街，而应该用「长」吧。
总之意思都差不多。
「嗯嗯，简直就是天堂啊。」柳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是吧，我做向导的本领是专业水平的。」凌岚得意洋洋地说道。
「对了，」一边向前走着，柳银一边问道，「我记得，你家服装厂的大部分服装都是销往城内的吧，代销商主要都是这条街的吗？」
「嗯……大部分都是，除此之外，也有城里其他零散的几家……」凌岚的神情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不过，有好几个商家已经开始拒绝进我家工厂的货品了哦。」
这些内幕，柳银倒是不甚清楚。不过，对于青鸟品牌的订单下降的原因，柳银还是明白的。
嘛，毕竟服装质量摆在那呢。
而且厂里在柳银之前一直都没有靠谱的设计师，服装设计的品位也让人不敢恭维。
大多都是那李黑鬼的错吧？
一边拨开人群，一边用身体为凌岚做掩护，柳银领着她向前走着，不停地东张西望，想要挑选一家最火爆的店面，装作客人，以观察其他客人的购买喜好。
——但正在此时。
在喧闹的人潮中，又一道尖锐的女高音，撕破了这层喧闹中的平和氛围，在柳银的耳畔隆隆响了起来——
「小偷！小偷！快，快抓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