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琰这时候已经排到了顺序,正喊着自己的名字,桃夭将东西放到了腰间的小袋子里,信步走了过去。
两人在前堂待了一会儿,便到了最里面的祠堂,这是供孕妇专门进去求解的,比如求子求福的,都会进去虔诚地卜上一卦。让紫琰在外面稍候,桃夭随着前方的妇人,一起走了进去。
看着浑身涂着金漆的慈航大师,桃夭心里有些微微的震动,如其他信徒一样跪在了草蒲团上。从前桃夭是不相信这些的,比起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她更加相信自己。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因为肚子里有一个即将要出世的小生命,还有一个要携手相老的人,所以开始渐渐愚昧起来。
难怪从前有人说,****这些东西,会让智者变得愚昧无知,又会让愚笨的人灵光大现,实在是让人说不清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桃夭宁愿拜遍全天下的神佛,只求能够一尝夙愿,又有何不可。
心里默默地念了几句,桃夭掌心合十,鞠了鞠躬,便起身离开。
回到客栈里,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将刚刚在庙中买的桃核给田七戴上,看到小东西欣喜地蹦来蹦去,看着小桃核跳来跳去,桃夭心里的几分愁郁也淡了不少。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桃夭饭也没有胃口多吃,回到房间里躺下了。初春的日子总是这样,浑身都软绵绵的,好像怎么睡觉都睡不够一般。只是刚刚还是满腔的睡意,现在真的沾到枕头了,又开始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了。
外面明月皎皎,银白色的光从窗户处洒进了房间里,使得房间里黑暗与明亮很奇怪地融合了起来。既然睡不着,桃夭也不勉强,批了件衣服站到窗口,吹着夜晚的凉风。
夜晚的洛阳城灯火通明,远远近近,显得很是热闹。她在这一头,那些热闹与喧嚣在那一头,悄悄地在夜幕下相交融。远方都是属于夜晚的,人是夜晚的,喧嚣是夜晚的,就连那里面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都是带着夜晚的伪装。
有的人笑得开心,有的人笑得故意,但是他们都在一起逢场作戏,嬉笑打闹地度过这一夜。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装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美人这时尚还倾国倾城,可终究是害怕迟暮之日,权贵这时挥金如土,可还是想着如何能够再往上爬上一步,那些匆匆路过的人们,心里在狠狠地抱怨,风霜露重,自己却还是未归人。
正在看着,底下的窄街上有了什么响动,吸引了桃夭的眼光。
从街的那头传来了一团温软而朦胧的橘红,渐渐走近,却原来是谁手里举着的一只灯笼。老两口是客栈门前摆小吃摊的,摊子很小,只卖些馄炖和馒头这样的小玩意,做生意又十分实诚,一天从清明到天黑,都不能赚来有钱人的一杯水酒钱。
那老爷子正在后面推着小车,脸上带着疲乏的神色,不过却还是在笑着的。老太太举着灯笼,显得非常认真,仔仔细细地瞧着地上,就怕有什么小石子膈到了车轮。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那团灯火也在慢慢靠近,带着时光痕迹的声音在长街上响起,如同山顶上响起的晨钟声。一阵风吹过,吹灭了那团橘红,就是远在楼上的桃夭,也不禁呀了一声。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灯笼又被点了起来,老太太拍了拍胸口,朝老爷子微微一笑,在灯火下显得那样柔和。
这一场非风非雪的夜归人,却让桃夭积攒了这么久的眼泪,一时倾塌。
眼前的视线朦胧了,桃夭望着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是在昂着头瞧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瞧什么,在等什么,或许就是求一个心安,求一个自欺欺人。
明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天动能不能活下来,就连紫琰都无法下准信。在陪着天动的这些天里,桃夭不停地在问自己,如果天动不在了,自己要怎么做。
想来想去,桃夭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小和尚从一开始就是不属于自己生命里的东西,他或许就该是佛祖台前的一盏青灯,一柱清香,可是因为自己的那一点点贪婪,将他越拉越远,渐渐拉近了自己的生命里。
小和尚总觉得欠了自己什么,心怀愧疚,可是这又何尝不是桃夭的手段呢?她比天动懂得多得多,知道如何应付各种各样的男人,对待小和尚这种属乌龟的,遇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壳里的人,桃夭就只能够利用他的同情,他的善良,他的于心不忍。
很幸运,桃夭押对了宝,小和尚一点点走到了自己身边,甚至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
可是就在即将功德圆满的时候,桃夭败了,败在了自己完全无法掌握的东西面前。这天大地大,她一个小小的凡夫俗子,如何能够左右天意,让该留下的人离开,让不属于尘世的人留下?
如果能够给她一个选择,她宁愿从来不遇到天动。无牵无挂,无所畏惧,这样小和尚才能够走得更加潇洒,不被任何人牵绊。
阳月阳时,要求片刻都不能够错,紫琰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让顾惊蛰带着田七到一旁,不允许任何人上来打扰她。顾大和顾幺则是守在厨房里,烧了几大锅的热水,准备好了一切。
桃夭服下了催生的药汁,不到半个时辰,腹中绞痛开始了。紫琰放下了床帘,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小夭儿,你不要担心,肚子里的小家伙养得不错,胎位也正,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够出来。”
剧痛已经让桃夭面色青白了,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流着,桃夭虚弱地朝紫琰看了一眼,朝她笑了笑,“天下第一的神医在这里,我怎么会担心呢。”
紫琰笑着点了点头,片刻后正了正神色,全心全意开始动作。话虽然是这么说,紫琰还是不能够掉以轻心,毕竟是要提前将孩子生出来,孩子生出来虚了些,就连桃夭自己也要多吃几倍的苦。
听着房里桃夭的闷声呼痛,顾惊蛰抱着田七,听得心惊胆战的。顾大和顾幺来来回回地进入着房间,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顾惊蛰看得有些不忍,想要捂住田七的眼睛,不过这小家伙虽然有些被唬到了,倒也不怕见血。抓住顾惊蛰的衣服,田七很是担忧地问,“顾顾,猫猫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桃姑娘在生小弟弟呢,小弟弟现在正在玩躲猫猫,一时不肯出来。”
田七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抱着双臂不高兴了,“小弟弟不听话哝,田七都知道听猫猫的话,他不好这样让猫猫生气的!”
被他的童言童语弄得一笑,顾惊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转而又担忧地看向了房间里。现在距离阳时,已经不剩一个时辰了。
田七猫在顾惊蛰怀里,都有些犯困了,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开桃夭一声拔高声音的叫声,接着就是清脆的婴儿的啼哭声。
顾惊蛰喜得一下子站起来,将怀里的田七都弄醒了,“生了!生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顾大小跑着出来,对顾惊蛰说,“主子,生了个男娃。桃姑娘母子都平安,神医也顺利地取到了胎血。”
顾惊蛰长呼了一口气,“天动啊天动,你真是走了八辈子的大运,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儿。”
田七揉了揉眼睛,蒙蒙张张地问道,“小弟弟出来了吗?”
顾惊蛰爽快地答了一声,顺便狠狠亲了田七一口,惹得他直擦自己的腮帮子。
抱着怀里软软小小的小家伙,紫琰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不禁朝他做了个鬼脸,“臭小子,折腾咱们这么久,等你长大了一定好好揍你一顿屁|股!”
床上的桃夭虽然折腾了这么久,但精神还不错,将刚刚出生的孩子抱了过来。看着他肉红色的一小团,小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其实现在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脸上还有些没用褪去的黄斑,可是桃夭心里却已经泛滥成灾。
从前吃的那些苦,在见到孩子的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隔着小被子,桃夭轻轻地亲了孩子一口,温柔地喃喃道,“小家伙,你瞧,你一出生救了你爹爹一命,是不是非常厉害?”
看着床上母子二人的模样,紫琰也有些感慨。现在才刚刚走到了一半,后面的依然不能够掉以轻心。
桃夭终归是元气大伤,紫琰为她喂下了一碗补药,让她沉沉地睡下了去了。现在睡觉是她最好的方法,或许一觉睡醒之后,什么都变得好了。如果这么强撑下去,她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在正午前的时候,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就绪,镇魂草被切成了一块一块的样子,让天动含在了嘴里。救殇命之人,其实无异于和阎罗王抢走他的三魂七魄,在医治的过程中,需要用镇魂草镇住他的魂魄,免得魂飞魄散。
打开了一个锦盒,里面散发出白色的凉气,手触摸上去,还有刺骨的寒意。这里面躺着的就是紫琰和顾惊蛰在天山上采下来的鹤顶红,一直存在这个冰盒里,寒气始终未散。
再看一旁,里面静静躺着淡红色的脐血,这是刚刚从孩子身上取下来的。
紫琰看了看天色,在香炉里插上了一柱清香。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天时了。
香灭后,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