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里一喜,这画琴十有八九还在这竹楼中。来不及多想,两人压低了步子的声音,飞快地向竹楼靠近。走到了约莫有十米左右的时候,天动和温无修同时定住身子,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从房间里飘散出来,很熟悉,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天动脑袋里一道光闪过,猛然一拍大腿,“糟糕,是铜油!画琴想要自尽!”
两人各自分工,一个上了屋顶,一个则是由正门直接冲进去,同时寻找画琴的踪影。四下找了几遍,循着铜油的味道,温无修果然发现了一处密封的房间,味道就是从这里蔓延出来的。一脚踹开房门,温无修就见房间里燃着熊熊大火,那些密室中的长生牌位都围成了一圈,正中间坐着的,不正是画琴吗!
这火刚起来没有多久,但是烧得非常快,火势迅猛,让温无修无法靠近。抽出腰间的刀,温无修用力一刀,火苗抖动了两下,复有烧了起来。一刀不行,温无修就再来一刀,这样下去,温无修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这大火却还是燃烧不息。
坐在大火的忠心,画琴一张老脸上满是血污,印着火光显得格外恐怖。她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只能够皱着眉向着房门处,听着响动。听到了温无修的声音,画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意,“没想到,你这温家小子还能够找到这里来,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老人家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别在这里做无用功了,这火你是扑不灭的,快快逃命去吧!”
温无修咬着牙,手上的刀依旧在挥舞着,甚至招数的力道越来越大,“你别废话,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愣了片刻,画琴突然开始捧腹大笑,挥动的衣袖沾到了火星子,立刻点着了她的衣袖,她却置若罔闻,“哈哈哈,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人逼我死,还没有人哭着喊着要救我呢!”
笑声戛然而止,画琴嘴角渐渐垂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算盘打得是不错,只要我老婆子活着出去,我那宝贝儿干女儿就不用承担杀人的罪名了。可惜啊可惜,这阎罗王都拦不住要死的鬼,我是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说罢,画琴手一推,将树立的牌位全都推到了火里,每推一个,火势就变大一分,火舌迅猛地扩张着,甚至逼得温无修都无法靠近一步。
就在这僵持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天而降,“火里有东西,闪开!”
随着温无修的脚跨出了房门,一道寒气就从门边开始蔓延,渐渐就结成了一道冰面,硬生生将大火格挡起来,画琴则是被冰墙团团围住,身上的火星也全都熄灭了。
感受到四周的变化,画琴恼羞成怒,坐在地上到处望着,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是谁,是哪个宵小在背后做手脚!”
从屋顶上悠悠落下,天动站在画琴面前,手里的外衣直接当做绳子将她绑起,一把提起她的身子,“温大哥,这火里下了药,是灭不了的。我先带人走,你也快快离开!”
见到天动带着画琴不见,温无修也不再迟疑,将大门砰的关上。想想还是不放心,从院子中掀起一块大石,挡住了大门的缝隙。
等到退出来的时候,温无修就见到那间房间越来越亮,越来越红,接着全部被火舌吞没,连那块大石头都被熏得漆黑。这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也在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兀自消失了。
现在还是午夜,两人带着画琴先回了温府,桃夭还在卧床休息,两人便将她带去了后院中,不允许任何人来叨扰。
画琴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习惯性地想要睁开眼睛去瞧,可以等到睁开的时候,只有两个黑黢黢的大窟窿,看得人有些心惊。画琴闭上眼睛,找到了背后的墙壁靠住,警惕地看着二人,一言不发。
看着她这副模样,天动有些怜悯,不光光是眼睛瞎了,腹部的伤口一直都没有结痂,动作一大就会开始出血。身上的衣服被大火烧得破破烂烂,手臂上都是烧伤和乌黑,整个人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温无修没有什么多余的同情给他,冷冰冰地开口,“好久不见了,秦夫人。不对,我应该喊你画琴夫人才对,嗯?”
画琴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她早就猜到他们会调查到自己的身份,“这个名字都二十年都没有人喊过,还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不想和你讨论你是秦画还是画琴,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你要害横玉,害言家的人?”
嘲讽地笑了一声,画琴说,“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那些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可以活在阳光下面,活得人模人样,到了我这里,居然要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真是一出好戏啊!”
说着说着,画琴的眼角滑下了一行血泪,看上去无比凄楚。温无修还想说些什么,天动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操之过急。
过了一会儿,画琴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背靠着墙壁,对二人说,“反正我老婆子也是要死的命了,干脆死之前和你们说几句话,就是下了地狱,也不至于白在人世走一趟。”
“我并不是汉人,而是生活在苗疆的羌族女。我的家乡不算富裕,但人们生活得都很平实,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有些必要的东西,就用族里的蚕丝和药物,和外面的人换。也就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的集会上,我见到了言许。”
一个豆蔻年华的异族少女,漂亮,活泼,一下子闯进了言许的心里,本以为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完下半辈子,可是在见到画琴的时候,言许彻底不能够平静了。可是羌族少女不会嫁给外族人,除非是招男子为婿,且不说自己不愿意放下言家的家业,就是言许这个年纪,也是决计不能够抱得美人归的。
于是,言许在心里想了一个计策,如何能够带走这个少女,并且名正言顺。言许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羌族整个族的东西都由自己来交换,动一动手脚非常简单。不过是一次意外,就让羌族人赔上了整整五百两银子,让整个族都陷入了踌躇中。
羌族与世隔绝,而且生活的环境并不富裕,一下子掏出五百两来,就是举族之力,都没有办法办到。可是如果不给的话,那么他们就无法交易到生活必需的东西,日后的生计就会发愁了。
这时候,言许这边又放出话来,他家中正好缺了一个婢女,如果谁家的女儿愿意贡献出来,这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一笔勾销。在言许的一步步计划下,画琴终于被他收入囊中,带回了洛阳城。
直到言许告诉画琴,说要娶她的时候,画琴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这个男人精心设计好的骗局。画琴怎么可能会同意他的婚约,羌族女子生性刚烈而泼辣,婚姻一事从来都是随自己的心意而为,画琴心里不仅仅不爱言许,甚至对他这样卑劣的作为恨之入骨,一口就否决了他的提议。
虽然如此,可是画琴没有办法逃跑,更不能回到自己族中,她的爹娘已经将自己卖给了言许,如果她现在逃跑,言许一定会去拿族人问罪的。
言许早不是什么年少轻狂的少年郎,既然画琴不肯,那他就将生米煮成熟饭,逼迫着画琴就范。言许知道,羌族的少女重视贞节,失去贞节,简直比死还要可怕。于是言许的计策再一次成功了,画琴终于松口,答应嫁给他。
“在知道言许死掉的时候,你们肯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高兴,”画琴整个人陷入了回忆中,喃喃自语,“我当时就想好,哪怕是守一辈子的活寡,我也不愿意成为他的夫人。我本以为我就要见到自由了,可是我没有想到,言家的人是蛇鼠一窝,全都是狼心狗肺的人!”
言家其他的人,本来就不愿意画琴进入言家的家门,这时候言许一死,画琴就变成了一个累赘,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自然不会让她再留在言家。这时候如果将她逐出去,或许也就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可是那时候,言家人却想出了一条更加可怕的计策。
他们想要将画琴活祭。
只要对外宣传,言许的未婚夫人守节自尽,那么江南制造的那一杯羹,就归言家所有了。反正画琴的命也是言家的,该为言家去死的时候,那是一个外族妖女的造化。
温无修听得颇不好受,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比恶鬼还要歹毒,“那,后来呢?”
“后来?”画琴冷笑一声,“我当然是没有死成了。在送我上路的那天晚上,有个人进了我的房间,打破了他们的一盘好棋,你们猜猜,是谁?”
没有等到二人开口,画琴复又开口,嘶哑着说,“是言午,言许的亲儿子,言家的家主,是他亲手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