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天动的沉默,桃夭只觉得好笑,心里倒没有什么波澜。不过是一双眼睛看不见了,她桃夭,还是从前那个冠盖满城的桃夭。
就在这时,天动只觉得腰间一动,等到他匆忙捂住自己的衣服时,腰带已经在桃夭手里把玩了。小和尚看着自己衣衫不整,结结巴巴地问道,“桃,桃姑娘,你拿我衣带做甚?”
用力一拉缰绳,车夫长长地吁了一声,待停稳后,转头朝里面喊了句,“客人,已经到山脚了,可以下车了!”
窸索一阵,里面的人抬起车帘走下来,光溜溜的脑门儿分外亮眼。朝车夫尴尬一笑,天动捏紧自己因为没有腰带,顿时松开的衣服,别扭样活像个皮薄的黄花大闺女。
黄花小和尚候在车前,将手递了进去,接着就见一个身着素色锦衣的女子走下车来,眼睛上蒙着个棉布的阔腰带,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刻意忽略了车夫疑惑的眼神,小和尚结了车费,便牵着桃夭上了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天动在前,桃夭在后,中间隔着一人宽的间距,由着桃夭拉他的衣摆,一晃一荡间,小和尚的衣摆也随之开合,如同吹散的书页,时快时慢。
无名山上无名崖,无名崖上建苦禅。苦禅寺不知道什么时候建在了山上,也不知道那些和尚是从何处而来的,只是每天都会在山顶上传来喃喃佛音,袅袅清香。
山上山,满眼青葱,树木生的繁茂而粗壮,多的是一个成人都抱不过的大树。无名山没有开辟好的青石路,只有隐隐绰绰的一些小道,散步在朦胧树影中。
天动走得很熟悉,很顺当,还能够在不转身的时候,提醒桃夭注意脚下。因为眼睛蒙着腰带,桃夭觉得眼前有点灰蒙蒙的,但却不影响光亮,并没有多大的不舒服。
天动后来也问过桃夭,为什么愿意蒙住眼睛,桃夭只是笑笑,故作正经地说,要是睁着眼睛都看不见,那不就真是活生生的睁眼瞎了吗。
小和尚走着走着,遇到了陡峭的部分,总会不放心地走到桃夭身边,护着她走过去。不过他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当做脚步慢了两步,过了这段就又去了前面。
这点小心思,桃夭哪里不知道,天动虽然不曾在红尘中流连多久,但骨子里怜香惜玉的味道,反而是挥洒得自然。嘴角含着笑,桃夭装作不去点破,默默地接受着天动的照顾。
山虽然有些高,好在两人都有些武功底子,边走边聊,也不会那么无聊了。
走着走着,天动不经意看到桃夭,微微有些愣住。桃夭的头发有些散乱,索性就简单地用发带绑起,还带着几分凌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阵风,带落了一片嫩黄的花瓣,散落在了发间。
乌发,鲜蕊,却不及人娇。
听到小和尚的脚步顿了下来,桃夭无意间歪了歪头,“怎么了?”
恍然回神,小和尚不争气地脸红了,“没事,只是有点脏东西。”
抬起手,拂下了落花,收入了自己的手心。
在夕阳西垂之前,两人总算是踏上了山崖之上。一座黛瓦青墙的寺庙跃然眼前,红木大门之上,悬着块木色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
苦海无涯。
让桃夭先站在台阶上,天动走上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上了铜铃。
片刻后,门后传来了登登登的脚步声,紧接着,紧闭的寺门从内打开。
一个脑门儿锃亮的小沙弥探了个脑袋出来,圆圆脸,大大眼,瞧见了门口站着的天动,惊喜过望地跑出来,“大师兄!”
一把接过小山雀般飞过来的小沙弥,天动摸了摸他的光脑袋,眼里都是宠爱之色,“地摇,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乖不乖啊?”
小沙弥笑眯眯的,脆生生地回答,“乖!”
站起身,天动牵着地摇,走到了桃夭面前,“桃姑娘,开门的是我师弟地摇,年纪不大,才七个年头。”
哦了一声,桃夭循声弯下腰,准确地找到了地摇的小脸,轻轻捏了捏,“嗬,天动地摇,你们师兄弟的名字可真有趣儿。”
小地摇被桃夭一碰,吓得马上钻到了天动背后,扒着天动的衣服,露出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桃夭。
师傅说了,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小和尚碰到会被吃掉!可是,可是这个老虎长得好漂亮啊……
地摇没出息地看直了眼,不自觉吸了吸口水。
就在这时,寺内传来了一道老迈的人声,打破了三人的谈话,“都到了门口了,那就别站在那里,进来吧!”
进了大殿,一个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打坐,刚刚说话的就是他。睁开眼,老和尚看着门前的天动和桃夭,神色淡淡,“地摇,带这位女施主去厢房中歇息。”
“是,师傅。可是,咱们寺里没有厢房……”
老和尚眼角不自然一跳,这苦禅寺本来就小,和普通的小户人家差不多,自然没有厢房这种高档配置。
老和尚依旧淡定,“那就找间干净的房间,让客人住下吧。”
“是,师傅。可是咱们的房间里都没有那么干净的,比如师傅您老人家的房间里都是臭鞋子,师叔师兄的都是果壳瓜子儿,还有……”
“好了!”老和尚脸上露出几丝尴尬的表情,桃夭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不由得捂嘴忍笑。清咳了几声,老和尚勉强镇定下来,“天动的房间不是空着吗,你带女施主去那里休息吧!”
见地摇蹦蹦跳跳地带着桃夭走了,老和尚慈爱地摇了摇头,接着对天动说,“徒儿,下山这些日子,你过的如何?”
这老和尚便是苦禅寺的方丈,法号八觉,当年收留天动的是他,将他逐出山下的,也是他。
天动朝八觉深深地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回答,“徒儿过的很好,多亏了刚刚那位桃夭女施主的照顾,还带徒儿观赏了许多地方。”
轻轻一笑,八觉大师没有说话,天动倒是自己先脸红了起来。
“既然如此,为师也不多问了,你带那位女施主回来,是不是有求而来?”八觉大师洞若观火地说。
天动点了点头,“桃姑娘中了毒药,性命堪忧,只有师傅的飞云九针才能救她一命。所以徒儿才会贸然回寺,恳求师傅救人一命。”
“如果我说不救呢?”
双眼微微瞪大,天动没有料到八觉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师傅……”
八觉大师脸上露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味道,颇有深意地说,“你从小到大,见过为师用过几次这样的针法?”
“一次。”
“那那次又是什么时候?”
天动认真地看着八觉大师,“为了救徒儿。”
在天动下山之前,突然生了一场恶疾,药石无医,就连脉像之中都隐隐透出死气。八觉大师整整施针救治了两天两夜,才将天动的命救了回来。
也是因为这一次波折,才让八觉大师狠下心来,逐了天动下山。
叹了口气,八觉大师垂下了手臂,“你可知道,这飞云九针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阎王敌,无论是多么棘手的病症,针到则病消。只是这针法太霸道,在阎王面前抢人,使用一次就会折寿十年,并且终生不可再用。”
对上天动怔住的眸子,八觉大师反将一棋,“徒儿,如今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可以再使出它。”
站在房间的门口,地摇和桃夭谁都没有挪动步子,只是站在那里僵持着。
“小地摇,你这样离我十步远,我要怎么进门呢?”桃夭很是无奈,这小沙弥就像是老鼠见了家猫似的,躲得要多远有多远,要不是自己耳力尚可,早被他带得人仰马翻了。
地摇扒在门边,脑袋摇得和波浪鼓似的,说什么都不肯近身。师傅说了,女人都是披着美人皮的妖怪,喜欢吃自己这种年纪小的,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嗷呜次掉!
想着想着,地摇浑身一哆嗦,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塞到门后面。
桃夭被这小家伙的反应弄得苦笑不得,男人见到她,要么是双眼发直,要么是被自己的风月功弄得被迫双眼发直,哪里有这样吓得直发抖的了?
不过她也不怕,桃大师除了一手漂亮的床技功夫,哄小孩儿也不在话下。坏心眼一出,桃夭立刻开始扮上了,装作被撞到,诶哟一声跌在了地上。
瞧着眉头蹙着的,这脸上疼得都变红了,遮在腰带下的一双桃花眼眼里,偏偏却是笑意不消。
地摇呀的一声,连忙咚咚咚地跑了过来,将将在两步外刹住,僵直了身子问,“女,女施主,你怎么了!”
桃夭做戏做全套,咬了咬下唇,涩涩地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人了,饿得脚底都发晕,你瞧,现在都没有办法站起来了!”
一听说要吃人,地摇嘴巴马上扁了扁,大大的眼睛开始积蓄泪花。桃夭倒是没有欺负弱小的内疚感,反而更入戏了,那副凄楚可怜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小家伙双拳纂得紧紧的,泪水一下子滚了下来,就像白煮蛋上沾了水似的。用力闭上眼睛,地摇壮士断腕般伸出自己的胳膊,仰着脑袋大喊,“妖怪姐姐,你吃吧!”
地摇的小脑袋瓜子里将可怕的场景都过了一遍,等了半天,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悄悄挑起了眼缝,只见地上的桃夭肩膀微微耸动,捂住肚子笑没了声。
总算是笑够了,桃夭站起身,握住了地摇还伸在面前的小手,“咱们小地摇可真了不起,都知道学佛祖割肉喂鹰了。放心吧,姐姐不吃人,带我进房间里就行了。”
感觉自己的手被桃夭包在手心里,地摇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这个姐姐的手好软,还香香的,说话也可好听了。
一边往房间里走,地摇一边托着小下巴想,要是妖怪都这样,那他们寺里应该多养几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