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一场风雪过后,梅岭原本开的茂盛的红梅一夜之间尽数凋谢,受过百年滋养的树枝根茎跟着丢了魂,一并枯萎了。
一场盛世梅花雨,在这天地间彻底谢幕。
二月后,适逢上巳节,气清景明,万物皆显,正是一年之中踏春的最佳时机。故而这日,游人成双结对,络绎不绝的往梅岭而去。
若是心细之人,却能察觉今日游人与往日游人的细微差别。他们有的手中提着竹篮,有的则是将一捆什么加在腋下,或是直接握在手心。
细看之下,他们身着服侍皆为白色麻衣,且并非一国之服。且个个面色黯然,瞧着并不像前去踏青游玩的。
近了细问才知,两月前梅岭大战,各国前来赴约的使臣多余万人,一夜之后,存活下来的不足百人。其余人皆身葬梅岭,死无全尸,可谓是挫骨扬灰。
而这些来来往往、奇装异服的人,尽全是来自四面八方去往梅岭祭祀已去故人的。
一白衣童子怅然一叹,寻了个大石头,独自坐下,闭目哀伤。
这时,一白眉老人缓步走来,在童子身后站住,他伸手拍了拍童子的肩膀,童子一怔之下,立刻从石头上起来,恭敬的对老者就是一礼,“师父,为啥梅岭万顷梅花会在一夜颓败枯死啊?”
老者闻言抬眸,目光投向远处已被庄家人砍掉的一堆堆梅树,有顷才叹道,“因为梅岭的红梅乃幽渊的守护之花,在此静候千年不过是为了等一个结局罢。如今幽渊已散,它又留着何用?”
童子抿唇,似是不甘心,“再问师父,就无可解之法吗?”
老者浅浅一叹,“你也看到了,梅岭沦为地狱,万人丧命,何来解法?斯冥之咒,殇刈之怨,辰诺之劫,幽渊之命,皆是命数啊!”
“若是如此,岂非天道不公?斯冥德心不足,贪妄非常,更是奸诈之徒。辰诺才德远胜斯冥,唯独痴心多了些。何况幽渊心善仁慈,曾助上界解四海之危,化八荒之慌。就算是异界之尊,终不得上界正果,却也不该沦入魔道,永世不得与辰诺相守哇?”
见童子说的认真,看的透彻,老者又是一叹,“你可知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童子抓耳挠腮少顷,眼珠在眼眶中快速一转,道,“师父可是要告诉弟子水满则溢吗?”
“孺子可教也。”
“那也不对,就算幽渊的存在会威胁到日后辰诺的抉择,可天玺之界与奕谟之界并非一界,又怎能一概而论?”
“对,亦或是不对,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以定夺。三界之事,老朽已无能为力,只盼可守住一丝红梅游魂,兴许还有些希望。走吧,若是来得及,尚且还能见上一面。”
童子似懂非懂,心中疑惑什么希望。见老者说完,径直走了。回望一眼开始升起浓烟的地方,略一叹息,急忙跟了去……
吴国,王宫。
九层玉阶之上,面如冠玉的男子正襟危坐,一身黑色五爪银龙袍气势逼人,“对今世之局,众爱卿可有言表?”
半响,一身戎装的沈伊默站出来,跪拜之后侃侃道:“启禀君上,微臣认为,大姜楚雄奸诈无道,诱骗诸国前往梅岭赴约,致使各国死伤惨重,江湖门派元气大伤,百姓惶惶不安。此乃上天视下,有惩治之意。下官以为,君上可顺应天道,讨伐大姜,一统中原。”
“萧爱卿,沈爱卿所言,你意下如何?”男子转眸看向另一侧队列中站着的萧哲,凝着眉问。
一月前洛亦楚病重好后,吴戟便拿出了那道早前就拟好的诏书,让位于洛亦楚,故此,洛亦楚现在已是吴国之主。
萧哲思虑有顷,步出队列,叩拜之后道,“微臣认为,替天行道,时机尚未成熟。观今日列国之态势,七国纷争之后,赵国民富、靖国兵强、齐国……此战唯越国损失最为惨重,家国不保,元祥更是死不瞑目。卫国叶故此,梅岭一战之后,我国面对的敌手已然强大,不可冒然图大……”
萧哲一一分析了通过梅岭之约给各国造成的局面,洛亦楚听后,沉眉思量,良久不语,殿上百官也都不敢吭声,只屏息静站着,等候旨意就是。
末了,神色一直低沉的洛亦楚才缓缓抬头,分别望一眼沈伊默和萧哲,而后对着身侧笔直站立的一人耳语了几句,自己从龙椅上起来,径直朝着后堂走了。
“君上……”
“君上……”
“麟……”
见到君上如此行径,百官无不吃惊皱眉,议论纷纷,却唯独萧哲脸上挂满无奈,轻轻一叹,看一眼沈伊默,转身朝着大殿外走去。
洛亦楚从大殿出来,也不换衣饰,直接朝着北门快步走去,出了北门,那儿早已停放好了一匹高大华贵的白马。
见有人出来,本靠在宫墙上玩耍的玄衣少年立即端正了自己的言行举止,小跑到来人跟前,递过缰绳。
洛亦楚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什么话也没说,骑着马便飞奔离开了。
玄衣少年目送洛亦楚消失在宫墙,这才长长叹气,正要从宫门离开,却迎面撞上疾步而来的萧哲,一愣之下,大步上前一拍萧哲肩膀,“人都走了,你才来!”
“我又不是来找他的!”萧哲打掉少年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闻言,少年左右看了看,见此地再没有其他人,才有些错愕的问,“那你这就是特意来找我的咯?”
“废话!”
“姓萧的你是不是吃了炸药包了,干嘛火气这么大?小爷我这几日可没惹你啊!”
萧哲倏地眯眼,略似嫌弃道,“姓赤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得瑟,不就是人家帮你挡了一剑,替你挨了疼,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赤玄一听,这人竟然这般说他,心下当即不乐意了,恨恨的打一下萧哲,“我就是高兴,我就是得瑟你又能拿我怎么着?我看你是见不到野丫头,心里妒忌我的吧!没关系,小爷我理解你,嘿嘿……”
萧哲夺来赤玄的假意攻击,捉住他的手,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你实话告诉我,在乌鱼岛你们被擒之后,是怎么脱身的?”
听到乌鱼岛三个字,赤玄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用力蹭脱开萧哲的手,“能不能不说实话?”
萧哲看出赤玄目光中的躲闪,和脸上的为难,略一思忖道,“罢了。那你可否告诉我,你体内的寒毒是怎么被清理的吧?”
再闻寒毒,赤玄倏地红了脸,“你真是够了,不问就是不问,干嘛还拐弯抹角的追问?”撂下这么委婉的拒绝,赤玄竟然拔腿就往宫外跑了。
萧哲愣怔在原地,皱眉不解,突然又释然而笑,顷刻间又满脸的不可思议,最后竟然是震惊的睁大双眼,看向赤玄消失的地方,他自己的脸,也泛起了点点红……
城北,郊区。
一处独立的雅致宅院坐落在一处洼地的凸起处,院子外围绿竹成荫,青色一片,将整个宅院尽数围裹了起来。
在院前十步处,是来自小院后百步远的山间的清流小溪。
因着小院前后地势不一,溪水在院子后东边一角汇入洼地,绕行小院一周后,又从院前流过,再由东侧流出。
故此,低洼的地上汇集而成一潭流动的小湖。清流绕行小院成湖,再次将小院与外界隔开。
在小湖之外,更是翠竹森森,包裹住整个小湖。从远处看,根本不知道在翠竹深处,还藏着那一处别致的小院。
当然,若非轻车熟路,奇门遁甲的就里高手,自然也是无从发现的。
洛亦楚在竹林前下马,独自走进茂密的竹林,走了数步之后,他便开始后退,直到退出方才走过的一倍,才继续向前走。
不过片刻,他走到一处在成长中的竹子根部搭建起来的一条小径。沿着小径一直走,会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再过片刻,人已到了竹路小径的终点,小院。
院门紧闭,门上并没有什么标志门第的字迹。
洛亦楚上前,直接扣门。
少顷,有脚步声从里边传来,“请问是何人扣门。”
“是我!”
洛亦楚清淡中藏着焦急的说了两字,院门就被打开了,随着门扉的张开,一阵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洛亦楚眉头微皱,快步进了院子。
开门的小童关上门,看着洛亦楚脚步稳健却急切的向着百步外的屋舍走去。他吸了吸鼻子,径直朝着院中两侧花枝招展的桃树下去了。
从院外看,院子不大。然入了院子才知道,内里的乾坤。洛亦楚脚步极快,却也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进了屋舍。
推门进了内院,洛亦楚径直朝着一间屋子走去。
越靠近屋子,药味越大,寒气也越重。
洛亦楚一路来的急,额上已经留下了几行汗水了。就在他逐渐靠近那间屋子,推门而入后,额上被润湿的地方迅速结了薄薄一层冰晶。
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径直朝着屋子里间走去。
只是当洛亦楚目光触及里间冰榻上躺着的人时,匆忙的脚步才略微有所缓和,甚至是停下来,不敢前去。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人,看到洛亦楚时,那人没有再靠近,而是抱着肩膀靠在门扉上,静静看着洛亦楚一步一顿的挪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