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吳竹如方伯書
舒化民
二十八日接到手教。獎譽過當。囗感交囗。滄浪孺子。豈真知道。惟聽者自有會心耳。往見白帖薦士書。謂欲使知我形體已悴。志氣已憊。獨好才喜士之心未死。僕亦謂形體已悴。志氣已衰。獨憂憫生民疾苦之心未死。所以幸遇大君子之前。不自覺其言之所至有當於事理否也。乃不鄙為迂腐。尚欲誘之使言。寸草有心。何敢緘默。竊惟閣下清操介性。律己甚嚴。而和厚謙沖。復予人可近。韓魏公明足以燭人之姦。而未嘗形於辭色。且必留人以容身之地。此求之古賢中。何可多得。所云端本善則之實。夫何愧焉。而潛移默化之未臻者。誠如所論近日仕途。積習沈痼。挽回人心。非易易也。偶憶二十年前。僕為縣令時。鍾雲亭制府。程月川中丞。俱尚為方伯。李復齋廉訪。初守泰沂兩郡。旋秉臬事。其時每遇切要之件。於文札之外。另加以函。所以與屬官書。如保甲。如緝捕。如聽訟。如書院倉儲等事。諄切誥誡。不一而足。且俱刻以訓飭各屬。而賀耦耕制府為方伯時。纂經世文編內。亦採輯數條。其時為縣令者。如梁楚薌中丞之尹嶧縣。徐樹人廉訪之尹泰安。宗小棠大京兆之尹樂陵。王英齋觀察之尹清平。類皆於遵辦稟牘中。自抒議論。閒亦附以條陳。而上憲又每加之宏獎。或且通飭照行。稍著政聲。固莫不願以見長。即中平材具。亦無不爭濯磨而供職分。當其時。並不知有夤緣請託之路。亦無所謂揣摩風氣之術。誠難得之遭逢也。而此風實自李復齋先生開之。至今流風餘韻。尚著人口而洽人心。誠以屬吏奉有憲函。每覺倍形振奮。花牋兩柬。勝官文書十倍矣。讀陸清獻公手輯囗政摘要一書。中載王陽明劉忠宣公數事。不覺暗合。錄呈附覽焉。出行前導。例有肅靜迴避二牌。亦行辟人之義也。陽明先生開撫南贛。易其字曰求通民情。願聞己過。肅靜欲使無言。聞過則招之使言。迴避欲其不見。通情則召之來見。當時不聞以先生為褻體。但覺開誠布公。人人得至督撫之前直達所見。利安得不興。獘安得不剔。政事安得不粹美乎。劉忠宣公撫兩粵。凡有事行司道府縣。不用官封硃點當堂開拆。但照同輩往來例則。單帖具名。另用副啟。開陳事宜。末後親填四字云。大夏頓首。當時亦不聞以公為褻體。而下司凡領公劄。感激慕化。盡心奉行。如嚴譴之伺其後。德威惟畏。豈不信歟。近者太濛王公撫江西。守令來謁。不循舊例庭參。邀入後堂。每二人一見。左右列坐。身自北面。烹茶細談。問所治利病。觀其人之心事識見議論年力。俟出即疏其大略。復邀二人入。亦如之。不厭煩勞。不嫌降節。委蛇數日之間。通省官吏賢否。思過半矣。人見公留心如此。賢者益勸。否者易節。蓋有化枉為直之微機焉。此三事。皆為撫按之良法也。良法何常生於居高者之美意。苟存其意。推而廣之。各隨其時。各隨其地。美意無窮。則良法無窮。化民謹按。居高位者。陶鑄官民。各有性情。各有措施。原不一轍。蔡端明長於政事。與客專言文章不言政事。歐陽文忠長於文章。與客專言政事不言文章。各能造就人才。包孝肅治開封尚嚴明。歐陽公治開封尚寬厚。各用其長而不相悖。但能開誠布公。隨時隨地。精力以行之。即化枉為直之機寓此矣。惟言教不如身教之易從。法令不如德禮之易感。此又良法美意之本原。而潛移默化之妙用也。
與曾滌生侍郎書
劉蓉
士之進說於門下者多矣。亦曾有建宏圖。規遠略。陳天下之大計者乎。翁嫗之智。不出豆簞之間。吾固知其無有也。亦曾有獻忠言。陳讜論。攻執事之短。而摘其瑕者乎。投策而干進。獻諛言以取容悅。吾尤知其無有也。然則執事所飽聞而饜聽者。淺夫小儒。道聽塗說之流。街談巷議之倫耳。惟善人能受盡言。而君子樂成人之美。執事今世所謂賢者。有忠言至計而不以告。非所以待大賢。而抑非有道君子之所以自處。故輒貢其瞽言。大且深者不欲遽及。而淺薄者有不足陳。則請麤發其端。執事試平心察焉。擴其量以受之。以為可采。將繼此而有進。若罪其冒昧。斥而不錄。則執事之過咎。非吾黨之責矣。稱執事之能者。曰文祖韓愈也。詩法黃庭堅也。奏疏所陳。歐陽修蘇軾之倫。志量所蓄。陸贄范仲淹之亞也。數者誠足以暴於天下矣。道喪而文敝。得一二賢者起而振之。豈曰小補。然此特士君子不得志於時。而有待於後者之所為耳。既已達而在上矣。則當行道於天下。以宏濟艱難為心。而尚思以區區之詞翰自見。不亦左歟。託文采以庇身而政綱不問。藉詩酒以娛日而吏事不修。陋習相承。已非一日。君子推原禍殃所自始。將唾棄之不暇。忍復蹈覆軌而躬為之駕哉。大疏所陳。動關至計。是固有言人所不能言不敢言者。然言之而未見其效。遂足以塞大臣之責乎。 國是未見其益。而聞望因以日隆。度賢者之心。不能不以是歉然於懷也。若夫陸范之志量則遠矣。二子者。遇已隆而志則未伸。學已正而道或未盡。然匡主濟時之略。先憂後樂之懷。實足以信當時。名後世。執事雅量及此。庶能任天下之重者。亦望陳古訓以自鑒。而不矜於氣。規大道以自廣。而務宏其度。集思廣益。庶幾近之。若規永叔子瞻之節概以自多。采退之魯直之詞華以自豪。此承平無事之世。所為優游以養大臣之望者。而非今時之所急需。以無救於治亂之數也。頌執事之賢者。曰其廉可師。明執事之志者。曰以身徇國。雖執事之自許也亦然。曰不愛錢。不惜死。壯哉言乎。雖然。以此二者明執事自待之志。為戡亂濟時之本焉可矣。若以慰天下賢豪之望。盡大臣報國之忠。則豈但已哉。貪夫之徇利也。如蟻蚋之競逐於糞壤。埋首殞身。而自以為得。於此有人焉。志節皎然。大利當前而不動。可不謂賢乎。然自君子觀之。特亦士行之一節耳。貞女之自號於眾曰。吾能不淫。不淫遂足以該淑媛之賢德乎。不規其大。而遽以自旌。則何其見之陋也。今天下禍亂方興。士氣彌懦。欲驅天下智勇材辨之士。棄墳墓。捐親戚。出沒鋒鏑之餘。與死寇相角逐。非賞不勸。漢高捐四千戶封趙壯士。而陳豨授首。項羽印刓不忍予。而韓信陳平閒行以急去。故濫賞則志士恥與庸豎為儕。而吝賞則抑無以繫豪傑之心。以廉自獎則亦將以廉繩人。而功名之士乃掉臂而思去之矣。故曰。廉介之操。以語執事自待之志可也。大臣之道蓋不止此。而抑非可以泛責之人人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