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道:“朕三十岁登基,如今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了,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哪一天不小心翼翼的,手捧着江山,从来没有一个安稳觉。你们大了,成了亲,封了爵又各自有府邸,竟还不如百姓人家,天伦之乐,却成了四字空话。”
世珩世瑛忙磕头去。
皇帝说了一席话,觉得身心俱疲,身子往后靠了靠,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他有十个儿子,到如今成活了七个。自从他的太子走后,东宫之位一直空悬着,他也知道这些儿子们为了那个储位明争暗斗得厉害,早些年他多看了老三几眼,哪知老三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些儿子们联合起来将老三给斗下去了。
想到此处,皇帝突然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只怕有些人天天都在朕死,以为朕死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两个儿子连忙告饶,说着不敢。
皇帝闭了眼,摆摆手说:“你们下去吧。朕要好好的静静。”
眼睛虽然闭着,心里却明镜似的,想到若自己真不济,闯不过这一关,这大为该谁来继承呢。皇帝将每个儿子都开回的衡量再三,渐渐的脑中已经浮现出那个名字来,让人传了纸笔来,打发走了身边的所有人,强撑着病体,用尽全身力气去写那道诏书。
值守的贺年背对着站着,很想用余光去瞟一眼皇帝最后落下的那个名字。可他什么都不能看,不能问,他暗想:不是六王爷,便是七王爷,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人,人选有两个,可位置只有一个。
皇帝握着笔的手颤抖得厉害,喘息一回,又提笔写两字,到了最关键人选的名字时,他搁下笔,思量再三,最后终于落了笔。
他叫过了贺年,自己将诏书放进了锦匣。这个锦匣里盛放着的是大周的未来。荷年捧着匣子,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后背上的汗已经湿了衣裳。
皇帝又让召忠顺王永泽、端亲王、永嘉驸马、兵部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觐见。
这一次召见,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过去的两个时辰里,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说了些什么。
世珩等在外面等得焦急,可又好去打听。直到他们出来,世珩连忙走了上去,拉着忠顺王说:“好王爷,可真是急死我了。”
永泽面容和世珩一样,一样显得冷峻,连忙拉了世珩到一偏僻之处与他道:“皇上叫我们过去也没问什么特别的话,他的态度还是让人捉摸不透。”
世珩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缓缓道:“我们还是得做好打算才是,才父皇叫了我和七弟过去,听了口气总感觉不大好,所以还得请忠王爷帮我一把。”
永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六王爷别怕,只要六王爷吩咐一声,我们都听六王爷的。”
世珩道:“此事需要慢慢的谋划,一步也错不得,否者将全功尽弃,你我也无未来可言。”
忠顺王点点头,又道:“还是得避避嫌,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六王爷只管吩咐。”
世珩站在原地,目送忠顺王的背影。心中有些懊丧,才父皇说的那句让他帮七弟的话的确是让他很不爽。在那个最终答案公开前,他必须得采取行动,不能坐以待毙。思前想后,便匆匆回府,叫人来商量对策。
皇帝醒来时,外面已经全黑了,永嘉公主还守在跟前。皇帝看了看女儿,张口问道:“瑶筝,你去吧。朕没事。”
永嘉脸上微微的露出喜色:“不要紧的,小时候我生病了,父皇也是这样的守在跟前,很该如此。”
皇帝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爱怜的说了句:“傻丫头,你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提那小时候做什么。”
永嘉抿嘴一笑:“就是从做母亲起,女儿才知道父皇的不容易。”
皇帝欠着身子道:“你去休息吧,朕不防事。”
永嘉虽然不放心,但为了父皇安心,只得先告退。
永嘉走了没多久,世珩和贺年一道走了来,贺年手中捧着一个茶盘,盛放着才熬好不久的药,还冒着热气呢。
世珩径直走到龙榻前,屈了一膝,满眼的关切:“父皇可好些呢?”
皇帝依旧显得有些虚弱:“略好些了。这时候了,你还赶来做什么?”
“儿臣不放心,所以才来看看。”
贺年在跟前说:“是呀,皇上。六王爷一心都惦记着皇上呢。对了,药好了,请皇上用药。”
皇帝嫌那药味太重,只是说:“先放那吧。”
世珩便给皇帝捶腿,微笑道:“才父皇说天伦之乐,儿臣带了荣儿来,父皇要不要见见。”
皇帝一听说孙子,眼睛明亮了几分忙问:“我的孙子在哪呢?”
世珩向后面招了招手,只见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立刻跑了过来。
皇帝沉着的脸总算有了一丝笑容,拉着孙子上下打量着,怎么看也看不够,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呀。
服侍皇帝用了药,贺年有些踉踉跄跄的出了内室,训了几句值守太监几句话。他缓缓的走出了极元殿,后背上、额头上已经汗涔涔了。他站在有些空旷的大殿上,被迎面的风一吹,身子一个激灵,略一晃动。险些没有站稳。
他又回头去望了望夜幕中的极元殿,窗户上洒出晕黄的光亮,不闻一丝人语声,静悄悄的一片,又仰面望了望靛蓝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显得有些死寂。他慢慢的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脚步却是泥一般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