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尽力去作。”曾经有无数的人服从过这条法律。他们把一生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分精力都投入劳作之中;他们用尽天赋,把每一个小时都用于劳作;他们在临终之前把未尽的工作交代下去;他们人虽然已经逝去,但是却仍然通过记忆的威严和榜样的力量发号施令。最后,在六千年的劳作和忧伤之中,人类这种“力量”究竟完成了什么?究竟干了什么?让我们以人类的三种主要职业和艺术为例,一一细数它们的成就。让我们以农业——各种职业之王——为例。自从我们开始耕种我们的土地以来,六千年已经过去了。如今有多少土地被耕种?又有多少土地被聪明地耕种?就在欧洲中心那个大花园,就在那个基督教两大教派建立堡垒的地方——坎顿森林的高贵的天主教徒和韦尔多山谷的高贵的新教徒曾经长期维持其信仰和自由的地方,咆哮的阿尔卑斯河流仍然在荒野中一泻千里,几百个人只需花上一年的工夫就可以改造好的沼泽仍然使得无助的居民采取狂热的愚蠢行为。就在欧洲的中心,情况竟然会如此!另一方面,在非洲大陆的沿海地区,在那个曾经是金苹果园的地方,就在几天前一名阿拉伯妇女因为饥荒而吃了自己的孩子。尽管我们的脚下堆积着从东方搜刮来的财富,我们在这个国家里却找不到几粒米,送给一个已经不再向我们乞求的民族,相反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五十万人死于饥饿。
在谈论过农业——国王的艺术——之后,我们再来谈论一下人类的下一门艺术——纺织。这门王后的艺术以处女神的形象受到所有高贵的异教妇女的膜拜,也借助最聪明的希伯莱国王之口受到所有希伯莱妇女的尊敬:“她手拿捻线杆。手把纺线车。她张手周济困苦人,伸手帮补穷乏人。她不因下雪为家里的人担心,因为全家都穿着朱红衣服。她为自己制作绣花毯子,她的衣服,是细麻和紫色布做的。她丈夫在城门口与本地的长老同坐,为众人所认识。她做细麻布衣裳出卖。又将腰带卖与商家。”【75】数千年来,我们对古希腊女子和基督教妇女的这门辉煌的艺术都做了什么?经过六千年的纺织之后,我们已经学会了纺织吗?难道说每一堵裸墙竟然还不能挂上紫色的壁毯?每一个羸弱的胸怀竟然不能披上绚烂的衣物以抵御严寒?我们究竟做了什么?我们的手指似乎太少,不足以为我们的身体织些粗糙的遮布。我们让溪流为我们工作,让空气中充满烟尘来转动纺车,但是我们有衣服穿了吗?欧洲各首都的街道上难道没有因为出售烂衫破布而臭气熏天吗?当大自然将巢中的小鸟和窝中的小狼打扮得体面漂亮时,难道说你们没让你们那些漂亮可爱的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让他们觉得很丢脸吗?每年的冬雪难道没有为你们不曾提供罩袍的人批上罩袍吗?为你们不曾提供尸布的人裹上尸布吗?每年冬天的寒风难道没有将横死的灵魂吹送上天,在你们死后用基督的话指控你们:“我赤身露体,你们不给我穿?”【76】
最后,我们再谈谈建筑艺术——人类艺术中最强、最值得自豪、最有序、也最持久的艺术。这种艺术的结果无疑是不断积累的,不需要消亡或替代,但是一旦造好了,就会比不稳的岩石还要牢固,比坍塌的山峦还要有气势。这种艺术与所有公民的自豪和神圣的原则密不可分,人们利用它来记录自己的力量,满足自己的热情,确保自己的防御,定义和珍视自己的居所。在历经六千年的建筑历史之后,我们究竟做了什么?所有建筑技巧和方法中大部分都已经踪迹皆无,只剩下一堆瓦砾在糟蹋农田,阻断河流。在这些由于无序、时间和愤怒造成的废墟当中,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作为不断进步、有建造能力的生物,有着统治能力的大脑和塑造能力的双手,能够建立友谊,可望获得名声,难道我们在舒适方面就不能与森林里的昆虫竞争?在成就方面与大海里的蠕虫竞争?白浪徒劳地冲刷着刚刚萌芽的生命建造起来的堡垒,而在芸芸众生居住过的地方只剩下不成形状的废墟。蚂蚁和飞蛾为它们的每一个后代都建造一个小室,而我们人类的子女却挤成污浊的一堆,住在像坟墓一样令他们形销骨立的家里,而且夜复一夜,从街角传来无家可归的儿童的哭声:“我作客旅,你们不留我住。”【77】
必须永远像这样吗?我们的生活永远没有收益——没有财产吗?一代又一代人的力量将会像死亡一样毫无结果吗?或者像野无花果树抛弃不当时的果实那样抛弃其劳动吗?眼睛的欲望和生命的自豪是否都是一场梦?如果是的话,我们难道不能生活在比这更崇高的梦境当中吗?诗人和先知,智者和法律学家,尽管对来生一言不发,但是却把此生的很多事告诉我们。他们也曾有过梦想,我们曾经嘲笑过他们的梦想。他们曾经梦见过仁慈和正义,梦见过和平和善意,梦见过没有失望的劳作和没被打扰的宁静,梦见过粮丰物富和仓满囤平,梦见过行政者的智慧和执法者的卓识,梦见过父乐子强和白发老人的荣耀。然而他们的这些梦想却曾经遭到过我们的嘲笑,我们认为它们无聊而不真实,根本不可能实现。那么在我们的现实中我们又实现了什么?难道这就是我们那嘲笑过他们的愚蠢的世俗智慧的结果?这就是我们与他们无能的理想相对的最了不起的结局?我们是否仅仅在更低等的运气范围内徘徊,追逐坟墓中的鬼影而不是上帝的影像?是否仅仅追随在我们邪恶心灵的想象而不是永恒真理的忠告之后?直到像地狱的烟雾而不是天上的云,我们的生命像“一片云雾,出现少时就不见了”【78】?
那么它消失了吗?对此我们能肯定吗?能肯定虚无的坟墓将会在这个纷繁的虚无世界提供一个休息之所吗?能肯定那个想让自己烦恼而不得的盘旋的影子不能变成永远上升的折磨之烟【79】?有谁能够回答他们对此可以肯定吗?回答说无论他们去往何方,都没有畏惧、没有希望、没有欲望、也没有劳作吗?倘若如此的话,你们难道不会自己对此生和对来生一样肯定?你们的心全都是在这个世界里——难道你们就不想把自己的心聪明而完美地献给这个世界?当然,你们首先得确保的确有心,而且是健康的心,可以奉献。你们没有天堂可以寻找,这难道就能成为你们对这个奇妙而无限的地球一无所知的理由?这个当下就被果断地交给你们的地球?尽管你们的时日有限,尽管之后的黑暗肯定无疑,难道仅仅因为你们受到诅咒不得长生就必须像野兽一样堕落?或者说因为你们将在尘土中与飞蛾和蚯蚓为伍就必须过着飞蛾和蚯蚓一样的生活?不,不能如此。我们也许只有几千天,也许只有几百天——甚至几十天,可活;不,我们只要回过头来看看,会发现我们最长久、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是一瞬,仅仅是眨眼工夫。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是人,而不是昆虫;我们是活的精神,而不是流云。“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80】我们应该比这些少做点吗?当我们还具有人的模样时,请让我们做人的工作。当我们从永恒中攫取我们那一小段时光时,也请让我们从不朽中攫取我们那一丝代代相传的激情——即使我们的生命似朝露,出现少时就不见了。
但是你们有些人不相信这一点,认为这片人生之云没有这样的结果,认为云在天堂的地板上浮动,当上帝乘云而来时,云蒸霞蔚,使得人人都能看见上帝。你们认为五年、十年或二十年内的某一天,对你们每一个人的审判将会完成,书籍将会为你们打开。倘若那是真的,真的绝不止这些。难道审判日只有一天?啊呀,对我们来说每天都是审判日——每天都是“神怒之日”,都在用西方之火写下不可逆转的判决。你们认为那场审判会等到坟墓之门打开吗?它就等在你们家门口——它就等在你们家附近的街角;我们正在受到审判——被我们碾碎的昆虫就是我们的判官,我们浪费掉的时光就是我们的判官。喂养我们的人就像他们侍候我们那样对我们进行审判;欺骗我们的快乐就像它们纵容我们那样对我们进行审判。倘若生命不像朝露,不会消失,那么就让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命,在我们还保持人形的时候,做好人的工作。
“人的工作”——那是什么?只要准备去做,我们人人很快都会知道。然而我们很多人大部分时间所想的不是将要做些什么,而是将要得到些什么;我们当中最优秀的人堕落到犯下亚拿尼亚【81】的罪行,一种致命的罪行——我们想扣下部分钱款;我们不断谈论拿起十字架,仿佛十字架的唯一伤害就是其重量,仿佛十字架只是用来拿而不是用来行刑的东西。“凡属基督耶稣的人,是已经把肉体,连肉体的邪情私欲,同钉在十字架上了。”【82】你们会想,那是不是意味着在民族危难、宗教考验和人类各种利益和希望的危机时刻,我们却没有人停止玩笑、停止闲荡,没有人用心去做一些有益的工作,甚至没有人去做从男仆身上把一根饰带取下这样的小事以拯救世界?或者说那是否意味着必要时他们将抛弃房屋、土地、亲人——没错,还有生命?生命!——我们有些人很想把它抛弃,因为我们已经觉得生活毫无乐趣。但是“人生岗位”——我们有多少人准备放弃它?在存在寻找有用之事去做这样问题的地方,不总是有个大的反对理由——“我们不能离开人生岗位”吗?
那些的确不能离开的人——也就是说,那些只能靠继续做某种生意或者坐办事室拿薪水才能维持生活的人,早已经有事可做,他们要注意的就是竭尽所能,老老实实干活。但是对大多数利用那个借口的人来说,“留在上苍安排给他们的岗位上”意味着在财力允许范围内,尽量多拥有一些车马、仆人和大宅。我要说的是,假如上苍的确把那种岗位交给他们的话——这一点颇值得怀疑,此刻上苍正明确无误地把他们叫出来。利未【83】的人生岗位在税关,彼得【84】的是在加利利的海边,保罗【85】的是在大祭司的前厅——一经通知,他们每个人都很快离开这些“人生岗位”。
无论我们的人生岗位是什么,在这场危机中,我们当中那些准备履行义务的人首先应当尽量节食,其次应当尽量做有益的事,尽量出资做些善事。
所谓的善事首先是为人们提供食物,其次是提供衣物,再次是提供住房,最后是用艺术或科学或者其它任何思想话题来为人们提供娱乐。
我说过首先是提供食物。你们永远也不要被“无差别行善”这类的老生常谈欺骗。下达给我们的这项命令不是要我们为值得提供食物的挨饿之人提供食物,也不是为勤劳的挨饿之人或者和蔼、善意的挨饿之人提供食物,而只是为挨饿之人提供食物。倘若有人不工作,那么他也就不应该饮食,这句话一点都不假,非常正确。好好想一想这一点,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每次坐下来吃饭时,在要求得到恩赐之前,先严肃地问一问:“我今天为这顿饭干了多少活?”然而把这项命令下达给自己和下属的正确方式并不是让流浪汉和诚实的人一起挨饿,而是区别对待,找到流浪汉,把他们抓起来,免得他们妨碍诚实的人做事,确保他们不劳动,就不得食。不过你们首先得确保自己有食物提供,加强对各种农业和贸易活动的组织工作,生产最有营养的食品,然后进行适当的储存和分配,从而使得文明人不再遭遇饥馑。仅仅在农业生产方面,就有足够的工作,凡是愿意从事这项工作的,立刻就可以得到工作。
其次是为人们提供衣物——也就是说,在你们的影响范围内,劝说每个人时刻保持整齐干净,并且为他们这么做提供条件。鉴于他们完全拒绝,你们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工夫,只需注意别让你们影响范围内的任何孩子长大后不会养成同样的习惯,鼓励任何愿意穿戴整齐的人。要做到这一点的第一步就是各个不同阶层的人渐渐采用某种一致的服饰,这样通过服饰就可以知道其身份地位,此外就是在一定范围内对时尚的变化加以限制。目前一切似乎都不太可能,但是只是困难些而已,就好像我们难以征服虚荣、轻浮、难以乔装成不同的人一样。这些卑鄙浅显的邪恶对基督教妇女来说竟然会不可征服,我不仅目前不这么认为,而且永远也不会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