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起来，干渴的沙漠！让沙漠充满欢声笑语，像百合一样怒放。约旦的不毛之地将森林密布。”
——《以赛亚书》第三十五章第一条（见《七十子希腊文本圣经》）
本讲座是之前所做的一次讲座的后续讲座，所以我最好简要说明一下这两个讲座的总的目标。在前一个讲座中向你们特别提出的问题，亦即如何读及读什么，起因于一个更深刻的问题，亦即为何读的问题，我将在本讲座中努力让你们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我想让你们和我一道觉得在当今教育和文学的传播过程中，只有当我们清楚地了解教育的导向和文学传授的内容时，我们所拥有的任何优势才能被我们正确利用。我希望你们认识到，相对于缺乏引导的文盲，目标明确的道德培训和精心选择的阅读最终可以获得一种权力，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王权，人世间最最纯正的王权。曾经有过太多的其它王权（无论看得见的标志或物质权力多么突出），要么似幽灵一般，要么专横独裁——似幽灵一般，亦即仅仅是王权的影子，像死神一般空洞，仅仅是“沐猴而冠”；或者专横独裁，亦即用自己的意志替代一切真正国王统治时所依赖的正义之法和仁爱。
我再重复一遍（因为我想让你们牢记这一概念，所以我自始至终都在谈论它），只有一种纯正的王权，无论是否戴上王冠，那都是一种不可避免永恒的王权。这种王权不是由其它状态而是由更强大的道德状态和更真实的思想状态构成，从而使你们能够引导或提升它们。请注意“状态（state）”这个词，我们并没有非常严格地使用这个词。在字面上它意味着某种事物的地位和稳定性，从由它派生出的“塑像（statue）”——“不可移动的事物”——一词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它的全部力量。国王的威严或“状态”以及他的治下被称为国家的权力取决于两者的不可移动性：没有震颤，没有谋求平衡的颤动，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或推翻的永恒法律基础上登上王位。
必须相信，一切文学和教育只有当它们确认这种平静、有益而崇高的权力时，才会有用。这种权力首先作用于我们本身，然后通过我们，作用于我们周围的所有人。我如今将要求你们和我一起进一步考虑一下，这种从优秀的教育之中得来的王权中哪一部分或哪一种可以被女人拥有，在何种程度上可以被称之为纯粹的王后权力——不仅仅是在家庭之中，而是在她们所处的一切环境中。另外，假使她们正确理解并行使这种王室的或优雅的影响，这种仁慈的权力所产生的秩序和美丽将在何种意义上赋予我们谈论她们各自的统治领域——“王后的花园”的权力？
此刻演讲才刚刚开头，我们就遇到了一个更为深刻的问题，尽管极其重要，但是对我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却悬而未决（这一点似乎很奇怪）。
我们在确定女性的王后权力为何物之前，必须首先就她们的普通权力是什么达成一致意见。我们在思考教育如何使她们适应广泛的义务之前，必须首先就她们真正的常规义务达成一致意见。关于这个问题——尽管它对所有社会幸福至关重要，人们使用的语言却最为粗俗，发挥过的想象力也最为无聊。人们对男女天性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各自不同的智力或德操的评价似乎从来没有一致过。我们听到人们谈起女性的“义务”和“权利”，就好似它们与男性的义务和权利有何不同似的，就好像她以及她的主是某种独立的与男性势不两立的生物似的。这一点起码是错误的。同样错误的——甚至错得更愚蠢的（因为我只能预料我希望能够证明的事）——是那种以为女人只是其夫的影子和用人、对丈夫无条件服从的想法，认为软弱的女人完全靠丈夫那种突出的坚韧不拔的支持。
女人是男人的助手，所以我认为这是有关女人的最愚蠢的错误，仿佛男人可以得到影子的有效帮助或者奴隶的有价值帮助似的。
让我们来试一试，看看能否获得清晰而和谐（真的则必然是和谐的）的概念，了解女性在权力和官位方面（相对于男性的）的思想和德操究竟如何，了解她们的关系被正确接受后，会如何帮助和提高男女双方的活力、荣誉和权威。
现在我必须把上一讲中的一件事再重复一下，那就是教育的第一用途就是使我们能够在遇到一切困难时聆听最伟大、最具有智慧的人的意见。正确使用书籍的方法就是到书中寻求帮助，在我们自身的知识和思维能力失败之后，向它们求助，在它们的引导下进入更广阔的视野，获得更纯粹的概念，从它们身上获得各个时代的联合判断和建议，而不是我们自己那些孤独、易变的意见。
让我们立刻就这样做。让我们看一看各个时代最最伟大、最最聪明、心灵最最纯洁的人是否同意这一点，让我们来听一听他们留下的有关女性真正尊严及其对男性的帮助方式的观点。
首先让我们来听一听莎士比亚的。
一开始请大家注意，莎士比亚没有男英雄——他只有女英雄。在他的所有戏剧中，除了对亨利五世的简单刻画（为了舞台效果而进行了夸大）以及《维伦纳的二绅士》中对瓦伦丁更为简单的刻画外，没有一个完完全全的男英雄。在他那些华丽而完美的戏剧中，你们找不到任何男英雄。奥赛罗要不是过于单纯，因而成为周围一切卑鄙行为的牺牲品的话，本可以是个男英雄的，尽管如此，他却是唯一一个与英雄人物相近的人。科利奥兰纳斯、凯撒和安东尼虽然力量强大，但是却有缺陷，最后因为虚荣而倒下；哈姆雷特太懒惰，过于瞻前顾后而显得昏昏欲睡；罗密欧只是个没有耐心的男孩；威尼斯商人没精打采地屈从于厄运；《李尔王》中的肯特虽然内心高尚，但是举止却过于粗俗，在关键时刻不能真正派上用场，最终只能沉沦为一个用人。奥兰多尽管也同样高尚，但是却是令人失望的运气之玩偶，需要罗萨琳德在后面跟着，对他进行安慰，拯救他。另一方面，几乎每一部戏剧中都有一个完美的女性，从不绝望，目标从不错误：科迪莉娅、苔丝狄蒙娜、易莎贝拉、赫米温妮、伊摩琴、凯瑟琳王后、潘狄塔、西尔维亚、维奥拉、罗萨琳德、海伦娜还有也许是最可爱的维吉利娅【30】全都完美无瑕，是人类最高形式的英雄。
其次请冷眼观察。
每一出戏剧中的灾难总是由男人的愚蠢或错误造成的，倘若可以挽回的话，也只能由女人的智慧和德操来完成，否则就不可能挽回。李尔王的灾难就在于他自己缺乏判断力，虚荣且缺乏耐心，以及对女儿的误解。除非他把对他真心的一个女儿赶走，否则她的美德本可以使他不受其他女儿的伤害，但是她却被赶走了，无法救他。
至于奥赛罗，我就用不着叙述其故事了，也用不着解释他那强大爱情的短处，用不着解释他因为不能知人善用，从而导致剧中第二个女角色爱米利亚以死来证明他的错误：
“杀人的傻瓜啊！像你这样一个蠢才，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一位妻子呢？”（朱生豪译）
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妻子聪明勇敢的计策却因丈夫的鲁莽和缺乏耐心而给毁了。在《冬天的故事》和《辛白林》中，两个王子家庭的幸福生活因为丈夫的长期愚蠢和固执而失去，几近家破人亡，最终却因妻子王后般的耐心和智慧而失而复得。在《一报还一报》中，法官罔顾正义，兄弟胆小怕事，与此相反，女性却意志坚定，严守真理，保贞守节，直至胜利。在《科利奥兰纳斯》中，母亲及时的提醒本可以拯救儿子于一切邪恶，但是儿子一时的遗忘导致自身的毁灭，母亲的祈祷最终有了回应，拯救了儿子——
并不是真的拯救他于死亡，而是将他从诅咒中解救出来，避免成为毁家灭国之人。
我将怎么说朱莉娅呢？她自己一直痴心不改，而她的情人却是个坏小孩，二三其德？怎么说默默忍受一个粗心男孩的坏脾气和侮辱的海伦娜呢？又怎么说希罗的耐心、贝特丽丝的激情和那个“不学无术的女子（朱生豪译文）”的默默奉献的智慧呢？这个“不学无术的女子”像个温婉的天使，在男人盲目无助、一心想复仇时从天而降，带来勇气和安全，通过女子最不可能拥有的品质——精确的思维——挫败了最恶毒的罪行。
请进一步观察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主要角色，我们会发现只有一个软弱的女子——奥菲利娅，这是因为她在关键时刻没能帮助哈姆雷特，当哈姆雷特最需要她时，她在本性上不是，也不可能是，他的引路人，因而无法避免可怕灾难的发生。最后，尽管在主要角色中有三个坏女人——麦克白夫人、里根和考狄利娅，人们却立刻觉得她们是可怕的例外，与普通人不同。她们的致命影响和她们抛弃的正义力量成正比。
概括地说，这些就是莎士比亚对人类生活中女性的地位和性格的看法。他把女性描绘成一贯正确、始终不渝、聪明智慧的参谋，不受腐蚀、永远正义纯洁的典范，始终强大，即使不能拯救，也必能清洗罪孽。
尽管在对人性的了解上无法和莎士比亚相比，对命运的原因和过程的理解更是有所不如，但是仅仅作为一个为我们提供了有关现代社会中一般思想状况和模式的最最概括的观点的作家，接下来我请你们听一听沃尔特·司各特【31】的看法。
我认为他的那些纯浪漫的散文作品毫无价值，因而搁置一边，而他早期的浪漫诗歌尽管很美，但是其中的看法却无足轻重，不过是男孩的理想罢了。他的真正作品来源于苏格兰生活，而且提供了真正的证明。在整个系列作品中，只有三个人可以称得上是英雄[23]——丹迪·丁蒙特、罗布·罗伊和克拉弗豪斯，其中一个是边境农民，另一个是强盗，第三个则是从事非正义战争的士兵。除了强大但是却没受过训练或者无用的智力外，他们所表现出英雄主义理想只有勇气和信念了。司各特笔下的年轻人只不过是异想天开的命运之神的绅士式玩物，而且只有得到命运之神（或者机遇）的帮助，才能在他们身不由己维系着的考验中生存下来而不是战胜考验。在司各特有关男性青年的概念中，找不到任何有操守或者始终如一的角色，时刻不忘目标，勇于面对各种敌对的邪恶势力，面对挑战决不屈服，直至战胜挑战。另一方面，通过司各特的想象，在艾伦·道格拉斯、弗洛拉·麦基弗、露斯·布拉德沃丁、凯瑟琳·赛顿、戴安娜·弗农、利里阿斯·雷德冈特利特、爱丽丝·李和珍妮·迪恩斯等风情万种、柔情似水、或愚或智的女性角色身上，我们却无一例外地发现一种尊严和正义感，一种无畏的、毫无迟疑的不知疲倦的自我牺牲（甚至是对义务的外象的牺牲，而更多的则是对义务的实际要求的牺牲），一种耐心地将爱意深埋心底的智慧。这种智慧不仅仅保护所爱之人避免犯一时之错，而且还逐渐形成、激励、改善那些不相配的情人的性格，直到故事结束时，我们恰巧能够有足够的耐心听到他们取得不应当取得的成功。
所以，无论是司各特还是莎士比亚，在各种情况下都是女性在监督、教育和引导小伙子，小伙子从来都没有监督、教育和引导过自己的心上人。
尽管更短暂，下面请让我们来看看更严肃的看法，亦即那些伟大的意大利人和希腊人的看法。你们都熟知但丁的伟大诗篇的意图，那是写给他死去的情人的情诗，是对她守护着他的心灵的一首赞歌。尽管她只有怜悯，从没有爱情，但是却使得他免遭毁灭——救他于地狱之中。在他绝望之中将要永远误入歧途时，她从天而降，给予他帮助；在他升入天堂的过程中，充当他的导师，为他解释天上人间最难以理解的真理，在一次又一次的斥责声中，引领着他从一座星辰走向另一座星辰。
我并不强求接受但丁的概念。我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而且你们会认为这是一颗诗心的无稽想象。因此，我将为你们读几首比萨的一位骑士写给他健在的情人的几首诗。这些诗反映出了十三世纪或十四世纪初所有最高尚的男子的感情，和但丁·罗塞蒂从早期意大利诗人那里收集得来的其它很多关于骑士荣誉和爱情的纪录一起被保存了下来。
瞧啊！你的律法已经通过：
我的这份爱心目标明确——
为你效力，为你增光。
我谨听尊命，快乐无边，
成为你统治下的仆人。
我欣喜欲狂，
因为我的意愿就是为阁下效力，
你这朵欢乐的花朵。
一切都似乎不能引起
一丝痛苦或是一丝悔恨。
我的思想和理智全都依附着你，
以为一切美德都由你散发，
仿佛泉水源头一般——
你的礼物中包括智慧的最佳效用，
还有必不可少的荣耀。
至善与智慧和荣耀相随，
把你的王国改造。
爱人，自从我的内心
泛起对你的那份情意，
我的生命就分处两地——
在耀眼的光辉之中和真理之所。
在此之前，它曾经，
在黑暗之地的阴影之中摸索，
历经许多天许多小时，
却几乎记不得任何美好事物。
如今我为你效力，
快乐无比，心绪安宁。
你将野兽变成了人，
因为我为你的爱情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