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粮市的检查倒是认真负责,对每个粮商的摊子,他都要仔细地查看,倘是发现有人以坏麦充好麦,在小米里拌沙子,他必要训斥一顿。不过他很少骂人,只是语调很柔和地训责对方不讲良心,坑害百姓,让对方在这种柔和的训责声里面红耳赤点头认错。他很少把这些不轨的粮商押回粮厅,他担心他们进了粮厅要皮肉受苦,他不忍看人挨打。大多数粮商因为他的好心肠而对他很是敬重。他从粮市上检查出来,并不去一般男人常去的地方:酒店、茶馆、戏院、赌场和花柳街。他不爱喝酒,不爱喝茶,不爱看戏,更不爱赌爱嫖。他常去的地方是三个:一个是大西关的杂货市场,那儿常有人因急等钱用而贱价出售家传的女人饰物,他的好多饰物藏品都是由这儿买来的;另一个是福顺来绸缎洋布店,那儿有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绸缎和洋布,他进到那店里倒不是为了买,而是看,他常让店伙计把那些最鲜艳的绸缎洋布拿过来,他把它们披到身上左看右看,这样做时他觉得心里非常舒坦;再一个是德华街北头的大杂院,那院里住的全是当挑夫、轿夫、马夫、伙夫等做苦力的人家,他家原先的挑水夫铁团也住在这儿,他常要到铁团家坐坐。铁团大他几岁,当初在吕府挑水时常和他在一起玩闹。这铁团长得又高又黑又壮,肩胛处、胳膊上的肌肉像鸡蛋一样地向外凸着,他爱看铁团这模样,尤其爱看他半裸着身子的样儿,每当看见铁团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此外,他也爱去富恒银饰铺走走,但他又常常强令自己不去,因为一看见郑家父子手中做着的那些精巧银饰,他都恨不得上前夺过来自己戴。可做银饰是要银子的,吕府的家规很严,他在粮厅的俸银要按数交回娘的手中,经爹允许由娘发给他的那点零用银子,哪够来银饰铺打制银饰?而且他也不敢,倘使爹娘知道他一个男人家来打制女人饰物,那不是又要挨一顿责骂?
今儿他由粮市上出来,照例地先去了西关杂货市场。一边往杂货市场上走,他一边在心里为自己辩护:我来市场上转转看看,偶尔买一件两件银饰,只是为了收藏,并不是为了别的。如今,对于自己想做而一般男人又不做的事情,他总要在心里找出一点理由为自己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