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辆深绿色“丰田”越野车也相跟着停在了后面。李马华并未在意，一边拨电话，一边下车来，要在这里顺便小解。没提防，从后边那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生得牛高马大，太岁一般凶狠，飞快地到了他身边。李马华正不无恼恨地骂苏明关了手机，就掏出那挂黑黢黢的东西，刚挤了一点尿出来，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提了衣领，不禁一声大叫，那刚要冲出来的尿早吓得回了头。喊声未落，早被人在背后猛踹了一脚，一跌身掉下一条水沟里，嘭地一声溅起老大一团泥水，惊了水里觅食的一对鸭子，嘎嘎地叫着飞进了稻田。
李马华在泥水沟里一阵胡乱扑打，一双手在泥水里乱抓，竟抓起了一只沉在水底的鸭蛋。等站稳了身子，却看见那两人正沿着一条小路往这边扑过来，便拼了老命往公路上爬，嘴里不停地喊杀人啦！两人见他竟爬到公路边上了，又返身回来追。李马华觉得自己像一只落水狗一样狼狈，却只顾大声叫喊，连滚带爬钻进自己车里，慌忙锁了车门。那鸭蛋竟还捏在手里，忙甩手扔到了后座上，摔得稀烂，一股臭味立即浮起来，原来那是只坏蛋。刚把车启动了，那两人也追了拢来。他猛踩一脚油门，那车轰地一声蹿出去，差点跟另一辆路过的车撞上了。那车停下来，摇开车门张嘴就骂。他顾不了这些，一打方向绕过去就走。这才注意到脚上没了鞋子，脚底满是污泥，却也只顾得逃了。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往后张望，见那辆“丰田”已缀在了屁股上，且越来越近，忍不住把这福克斯破口大骂，你妈的，你跑呀！早将油门踩到了底。那车大声吼叫，像是很愤怒、很无辜，都要炸了样，却没见得有多快。心里慌得不行，料想是跑不过那丰田了。瞅见右边有一条小路，很窄，估摸那越野车来不了，便一打方向上了这条小路，只一门心思往前跑，一心要甩掉那越野车，却不防这小路是通向一个硕大的渔塘，看看到了水边，急忙去踩刹车，脚板一滑，却踩到了油门上，听得那车发出一声嚎叫，轰地一头栽进了水塘，惊得那塘里的鱼儿好一阵乱跳。
后边跟着的丰田，见了这情景，便远远停在路口。车上那两人下来，朝渔塘这边望了一阵，见水面已经静下来，没有一点音信了，这才上了车，一路回城去了。
李马华在一声巨响里栽进了一片冰冷的黑里，手脚乱蹬、乱抓了一气，似乎这才明白是掉进水里了。就急忙想开了车门逃出来，哪里还打得开，像被死死焊住了一般。急得在车里乱弹了一气。从所有缝隙里挤进来的水，疯了一般往车里涌，转瞬间就灌得满了。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却灌进了一大口水，只有发疯般继续乱弹，感觉自己是一条死死困在网里的鱼，怎么也逃不掉了。无边的恐惧突然围过来。一连呛了几口水，感觉有一团黑，在头顶急速地往中间挤压，像要关死最后的窗口。这时，他忽然安静下来，似乎反而生出一股释然。心想，你们不是想抓住老子吗，这下看你们到哪里去抓！又觉得自己应该想起点美丽一些的啥来，却啥也想不起，只想起了那枚被自己摔在了后座上的鸭蛋，那咋是一个坏透了的臭蛋呢？还没想明白，那团黑已经严实地挤拢了，心里留下一丝永远的遗憾——最后时刻，竟是跟一个摔烂了的坏鸭蛋在一起。
我****先人！
这几天，苏明一直在家里休养，一来因为医生再三说要养够了一月，二来城北公园那工程也办完了决算，一时也不想再去接工程，觉得累得慌，想趁机让自己静一静。就临时顾了个保姆，帮自己理料家里的琐事。她便静下心来读那本《庄子》，把那片夹在书里的树叶当作了书笺。眼见得那片儿树叶一天天愈发黄了，就觉得秋天是从这书里走出来，再慢慢洇开的。渐渐有了另一种感觉，似乎庄子和这树叶儿有相通之处，庄子发现了一个自在无为的世界，恰如这片落叶，离开树身的那一刻，其实是逃出了一种桎梏，获得了一种自在。正在沉思时，却听那保姆说，小姐呀，你该去当一个居士，佛能保你万事平安呢！
这保姆是皈依了的一个居士，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做功课，当保姆挣的钱要拿出一些给自己的法师，说那叫供奉。苏明笑了笑说，你为啥要信佛？那保姆放了手中正在削皮的一根青笋，一本正经地说，佛能保平安呢！你不晓得，我原来一身都是病，背了个药罐子，老公嫌我累赘，跟一个女人私奔了。我苦苦找了他好几年，天下这么大，哪个晓得他跑到哪去了？也是我佛慈悲，后来我有缘皈依了，才晓得都是业力太深了。佛能帮你消了业，现在我就轻松多了，有没有男人也无所谓。你也去皈依吧，免得你年纪轻轻就多病。说完，竟念了一声佛号。苏明心里却生出一缕悲哀，这世俗化了的宗教又怎能把灵魂带离苦海？这位居士的心性，只在物的层面上沾沾自喜，她永远都超脱不了现实的境界，永远也进入不到佛所指向的那样空无一物的妙境里去。
这时，又听那保姆说，你要是有这兴趣，我就帮你引见，我那师傅法名叫妙空，收了好几百个弟子呢！每人每月给他一百块，你算算他要赚多少钱？苏明忍不住说，这就是你信的佛呀？那保姆却挥了挥手说，正常得很嘛！你不要说这些，现在是啥时代了？你以为和尚就不是人了？人家妙空师傅还不到三十，长得眉清目秀，手下多的是女弟子。说到这里就低了声，生怕被旁人听见了一样，有一回，我到妙空师傅的禅房去，看见他怀里正搂了一个女弟子亲嘴儿呢。苏明惊道，还有这事？那保姆神情里却似乎有了一丝儿妒意，瘪了一下嘴说，这有啥子嘛，只要心中有佛就行了。却又回过去说起那女弟子，那女人远没得你长得好看！依我看，你跟妙空师傅倒是天生一对呢！苏明嗔道，你咋尽是一派胡言？那女人就停了嘴，去厨房收拾晚饭去了。苏明心里已被搅得一片零乱，便不再看书，眼睛盯着墙上那副竹黄，刻在竹黄上的苏轼长髯飘飘，头上一轮秋月，口里似乎念念有词，而那身架却格外瘦削，似乎被秋风灌满了衣袖。苏明却想，苏轼一生饱经磨难，他那份超然豁达到底从哪里来的？
保姆收拾完毕，走了。却没有关电视，电视里正播出一则新闻，说在成都以北二十公里的老川陕路旁边，发生了一起奇怪的车祸，一辆黑色福克斯轿车莫名其妙地拐上了一条小路，直接开进了两米多深的渔塘。这时，切换到现场画面，那车已被吊到了岸上，一大堆人围在那里，死者摊在一边。画面又切回到演播室，主持人说，警方正在作进一步调查，稍后请大家关注我们的后续报道，我们的记者还在现场继续采访。接下来是一条文化新闻，说成都凭白无故出了个诗仙一样的人物，平均每天能写好几十首诗。画面上现出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手里拿了好些字纸，正对着记者大抒豪情，说李白、杜甫、苏东坡算啥？他们三个加起来还没有我写的一半多！那记者就请他读一首自己的诗，那老头儿说，我只能用四川话读。记者说，没事，你就用四川话读。那老头儿就摇头晃脑读了，却只是一串儿顺口溜一样的货色。记者就把镜头对准了诗人的老伴，那老太婆说，我也拿他没办法，他这一辈子就叫诗毁了。你们看，这屋里穷成啥样了！镜头就在那破败的屋里转了一圈，又转到了那老头身上，老头却说，她个老妞儿晓得个啥，杜甫都说了，文章憎命达嘛！苏明心里突地有了一缕悲哀。正要换了频道，又插进了关于车祸的那条新闻，说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有目击者称，那车是被一辆越野车追进渔塘里去的。另有人报称，在距现场五公里处，越野车上曾有人和福克斯驾驶员在公路边有过一场打斗。后来，死者驾车逃走，越野车一直在背后紧追。有关进一步情况，警方表示尚不便透露。目前，警方已着手追查那辆越野车的下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