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北桐当天晚上就回到了家,筱晴并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家里黑糊糊的没有灯光,她还没回家。他打开门就躺到了自己床上,一连四个小时的汽车,他的脑子想了一路,他有些后怕了。不知为什么,他这时非常想见筱晴,他有好多话要给老婆说。他准备和她心平气和地谈一次,需要检讨就检讨,需要自己后退的必须后退,她如果真说什么难听话一定要忍住,他们毕竟是十八年的夫妻、二十多年的恋人,建立这个家,他们都付出了许多努力,不会有一个人愿意破坏这种平衡的。
经历这一场风雨,他更感到以往那种平静的家庭生活的魅力。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筱晴还没有回来。他看看表,已经是夜里11点了,他还没吃饭,早已饥肠辘辘。他到了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好不容易找到一包方便面,正准备下锅,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他从厨房的窗子伸头往下望去,楼下停一辆车,筱晴正从副驾的门钻出来,正驾伸出了一个头和她招手,他看得很清楚,正是那位身居高位的董事长马涛。又是他!筱晴给他讲了几句话又回过去把头伸到驾驶室里讲了几句,还指了指楼上的窗户,柳北桐一股无名火起,迅速地离开了窗口。
筱晴进了门,换鞋脱衣服,她知道柳北桐在厨房里,但她不慌不忙地弄完她的事才进了厨房。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招呼。”
“你不是刚刚到家吗?你们公司不是有规定私事不能打手机吗?”柳北桐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公司最近有人事变动,比较忙。”
“你这个年龄不会当公关小姐吧?”
“我在你的眼里也许只配做做饭、擦擦鞋,侍候你,对不对?”“你好像好长时间没做饭了吧?你也瞧瞧冰箱里有什么。”
“我们晚上在开会,我到办公室工作了,以后你要自己弄点吃了。以后可能要回来更晚了。”
“都是马总亲自送吗?”
“哎呦喂,吃醋了,你吃醋还真不容易。别下面条了,到下面夜市买点吃的得了。”
“你以前不是总嫌楼下夜市不卫生吗?”筱晴转身走了出去,没理他。
柳北桐走进客厅,她才看到他眉骨上的伤疤。“你……怎么回事?”
“在扬州不小心碰了一下。”
“还挺厉害吗?缝了三针,你不是一向稳健吗?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不小心碰到录音室多媒体的铁架子上了。”
“你电话里没讲吗?”“怕你担心。”
筱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最近她的生活很忙也很乱,家里的平静和节奏已经被彻底打破,她可能已经感觉到柳北桐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她一向不喜欢刨根问底,她认为那是一种自卑的表现。
“柳北桐,我不想说什么,只希望你好自为之。”“你也同样。”
“是的,如果你真的欺骗了我,你就不要再问我的一切。”
“我希望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筱晴,我们的这个小家庭风风雨雨不容易啊!”
“这好像是我以前的话,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柳北桐像抓到一根救命草,他一把抱住了筱晴:“我希望回到以前,你还是调回学校吧,我来想办法。”
筱晴的身体在柳北桐的臂膀中有些僵硬,她已经不太适应他的热情了。她挣扎了几下:“这已经不可能了,我已经适应了公司的节奏和生活。”
“也适应了那位老总的热情?”
“你不要胡说,我的心很乱,你不要逼我……”“我看他没安好心。”
“你安好心了吗?!”筱晴终于爆发了。
“你上次到北京明明给我说是坐小北京,为什么坐的是大北京,那几个小时你到哪里去了?上次下大雨你说和苏天明在一起,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那一夜你到哪里去了?你脸上的伤疤是碰的吗?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没及时告诉我,非要养好了再回来……你很神秘,你把一切都掩饰得自认为天衣无缝,可是我还有我的眼睛、我的感觉。”
愤怒的筱晴终于说出了她心中多日的疑惑。
“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讲,老婆,好吗?”柳北桐理屈词穷,差点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他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家——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的确要浪子回头了。
那天晚上,柳北桐使尽了浑身解数来解释那几个问题,当然不能说真的。他几乎是一边想,一边编,筱晴不相信,他就说你明天问扬州一丁、你明天问苏天明……他深知这些朋友都会保护他,也深知筱晴绝对不会真的去问。
那天晚上,柳北桐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又像一个勇猛的骑士,缠着、强制着和筱晴做爱,他把多日冷落的妻子骑在身下,嘴里夸张地呐喊着,呼唤着以往的爱情。
筱晴最后好像终于有了一点感觉,但那种似乎已在她心里扎根的牵强始终在她脸上没有散去。
那一晚努力的结果是,一切好像暂时稳定下来。但让筱晴调回学校的提议没有成功,这一点上,她非常坚决。
又一个春节到了。
柳北桐的研究所和筱晴的公司都放了十天假。柳北桐决心做一个模范丈夫。他年前就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年货,找人给那架老钢琴调了音,自己用一天的时间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筱晴也有所改变,她把家里所有的被褥都拆了,用两天时间洗和晾,把柳北桐春夏秋冬的衣服进行了全面的清理。
年前,两口子带着礼物给两家老的送了节礼。大年三十,囡囡从美国打来电话,三个人在电话跟前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筱晴说“你爸爸进步了,不太出去喝酒了,居然会做家务了”。柳北桐给囡囡说“你妈妈脾气越来越好了,也不唠叨了”,囡囡说“你们的团结就是我的幸福”,还在电话里用英文给他们唱了一首歌《可爱的家》,柳北桐在这边和她一起唱着,筱晴也在一边拍着手……
一切迹象都表明,这个三口之家的小航船已经避开了风浪,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初四下午,风暴突然来临了。
那天中午,他们两口子在家里喝了点酒。柳北桐喝完就上了床,昏昏然就睡着了。筱晴在厨房拾掇碗,这时,电话铃响了。柳北桐迷迷糊糊接了床头的电话,里面是一个男人在唱歌,那是比较流行的一首歌《牵手》: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音准节奏都不行,一听就是喝多了。柳北桐想不会是哪个哥们在给他拜年吧,就睡在被窝里听着,声音有些熟,柳北桐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歌终于唱完了,那人说话了。
“筱晴,我把这首歌献给你,我忘不掉你那天的温柔……”“你疯了,他在家!”筱晴在客厅里接的电话。
“我想你……他在家又怎么样……我要和他竞争……他对你不行……”“你喝多了,我下楼给你打,你赶快放下。”
“嘟……”电话挂死了。
柳北桐赶快把床头的电话放下,把头埋在被子里装睡着了。
他听见筱晴悄悄地进来了,在他床头站了一会,就掩上门出去了,随后就听见大门弹簧锁轻轻关闭的声音,她下楼了。
柳北桐睡意全无,那人的声音他很熟悉,就是筱晴的老总马涛。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忘不掉你那天的温柔……”什么意思?哪天?什么温柔?
筱晴,他的太太,那个一向以傲慢著称、以家为生命的女人怎么了?温柔?红杏出墙了?
柳北桐感到一阵晕眩,这种感觉让他不知所措。自己在外面胡作非为没有任何内疚,甚至遭到别人暗算也没让他大彻大悟。而这一个电话却让他如坠冰窟——报应啊,报应!他在顷刻之间理解了许多人的感觉——茉莉的多疑、钱刚心中的仇恨、杜娟愿意出庭作证的勇气都有了充分的理由。
大门弹簧锁又轻轻响起,柳北桐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筱晴是从来不说谎话的,她曾经多次说过,宁愿不说,也不说谎话。
“阿晴,我想喝水。”他嘴里嘟囔着,显得睡意蒙眬。
“来了,来了,又喝多了吧。”筱晴迅速地倒了一杯水进来,扶他起来喂他喝。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取消这个念头。干吗不能装糊涂呢?世界上有些事不适合太精明,不需要太清楚,什么叫“难得糊涂”?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但谁又能预知未来呢?
若干年以后,他可能都要为他以下的话而后悔。“你到哪去了?”
“没出去,我在看电视呢?”
“不对,我好像听见门响。”
“哦,我下去买了瓶酱油。”
“刚才好像有谁来电话了吧?”“没有,你睡迷糊了。”
柳北桐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你演!你演!你再演!我什么都听到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电话已经打到家里来了。‘我忘不掉你那天的温柔’,什么意思?你对我要求挺高,你倒很潇洒。你才调动几天就到这一步了——‘我想你了,我要和他竞争,他对你不行……’”
“别说了!”筱晴突然大喊了一声。
她拿起电话,迅速地拨了一个号码,把电话递给柳北桐。“你自己给他说。”
“你以为我不能给他说吗?”他把话筒放到耳边。
“你要说些什么?他喝醉了啊!”筱晴又把电话的弹簧键按了下去。
“喝多了就可以往别人家乱打电话吗?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柳北桐去抢筱晴手里的电话,想再拨一次,但又让筱晴按了下去。
“嘟……”电话铃突然响起了——肯定是他。
筱晴一愣,柳北桐迅速把电话抢了过来。
“喂,谁打的电话?”那边的人这会儿大概醒酒了。“你是马涛吧?我是柳北桐。”
“你好,柳老师,你刚才打电话了吗?”
“你没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吗?没有什么事要给我解释解释吗?”“哦,我不懂你的意思。”
“很不好意思,刚才无意当中聆听了你美妙的歌声,你的《牵手》唱得不错嘛。”“哦……”
“我们可以谈谈吗?”“我们?”
“对。”
“当然可以。”
“好吧,我们明天见。”柳北桐挂了电话。
后来想想,这一切都是事与愿违的,直率和激情有时并没有什么好的效果,许多事不挑明,效果会更好。当然,这些道理柳北桐当时无法理解的,后来当他明白这一切时,已经时过境迁,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