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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时宏光帝命黄得功移庐州,防桐皖;刘良佐规黄州、汝宁;高杰进徐州,复归德、开封。四镇中黄得功最忠勇。杰感于可法,使李朝云趋泗州,李成栋、蒋应雄、许占魁、郭茂荣、李玉守徐州,治装亲行。乙酉祭旗,大风折纛,西洋炮无故裂。杰不顾,曰:『此偶然耳』。刻期至归德。可法亟请于朝,马士英畏其得军心,靳之;可法疏:『臣之皇皇于济江,岂为四镇?国家之立四镇,岂为江北数郡。高杰请取开、归,直趋关、陕,其志锐甚。臣乞饷疏发于六月,今且九月;不食之卒,可荷戈乎』?士英益阨之。可法以示诸将,皆曰:『缺吾食而责吾战欤』?可法以是困。杰以山泽之利由己出,首取瓜洲、邵伯埭、泰兴盐税助其军;诸镇效之,各设行盐理饷总兵监纪官,划地征榷,商民益惫。泽清尤悖,性复残忍,对客扑囚,食其肝脑。又尝疏:『进取之机,必募兵十万、储佽十万,训之屡岁,乃可以战。臣惟虑姜曰广、刘宗周党恶,不能随辅臣以进』。朝廷不能制其部肆掠,田仰苦之,为请佽于廷;宏光帝言:『东南额税不五百万,江北已给三百六十万,岂能复应』?刘孔和受命为副总兵,泽清拉杀之。可法檄刘良佐赴徐州为高杰援,亦不行。

冬十月,以中允卫允文监高杰军。允文亦陕产,故用之。

刘泽清聚商舟为水军,荐降贼臣施凤仪、黄国琦,请官之。御史胡时亨疏:『交武升授,皆柄于勋臣,至从逆者皆进。昔不用命,曰文臣掣之;今不以武制文乎』?又言『国琦官伪吏部,掌朱书;凤仪典伪仗,曰「亡国之器不可用」,自以金制之。此何人,而玷班行乎』?不报。

戊辰,高杰发扬州。疏:『臣起兵间,位伯爵,非力战无以报国。今日大势,守江北以保江南,人能言之。然敌自曹、单渡,则黄河无险;自归、颍入,则凤、泗可虞:犹曰长江天险在。若何而据上游?若何而防海道?岂惟瓜洲、仪征、江浦、采石为江南门户哉!宜通筹而速行之』。又言:『黄得功介臣前事,臣知报君雪耻而已,肯与同列较短长乎』?

十一月,邱磊以登莱总兵官代黄蜚将之官,刘泽清谮之史可法。磊至安东祭海于白沙,泽清使柏永馥绐入署,突擒之,下淮安狱。已往唁,呜咽流涕,言将为请。寻赐自尽,议者冤之。泽清尝习举子业,应兵部将才科又第一。自诩能文,构水阁,召诸生吟和;遂请栖流寓生于淮安府学以待试。又请分地防河,使王燮、田仰、王永吉、越其杰、史可法分任之;将三里为堡、百步为圈屯,作墙掘濠,实无守志。又尝请任辅臣,必由大帅指;免追周延儒赃,逮侯恂子方域。朝廷曲从之。

高杰疏荐黄道周、解学龙、刘同升、赵士春、章正宸朝野正人,吴甡、郑三俊衣冠瞻仰,金光宸、熊开元、姜采无愧社稷臣,金声、沈正宗夙储经济;反复诚挚,皆切时弊,时方之「出师表」。报闻而止。

许定国官睢州总兵,老矣;常应俊荐其心在恢复,请免罪任之。使挂镇北将军印,镇守开、归、宛、洛,铸印给之。

十二月,刘泽清荐降贼臣时敏开屯海中,又屯大瞿山;使苏京屯庙湾,以防海。又尝请进刘孔昭为侯,禁巡按御史访拿。皆从之。黄得功、刘良佐闻陈洪范言其通多尔衮,各疏辨;诏以为反间,不问。史可法疏:『先帝之待诸镇何如?皇上之宠诸镇何如?诸臣不能救难,厥罪云何?释此不问,而日寻干戈。和不成,惟有战;战非诸将事而谁事乎』?

是月,高杰至泗州,遂至徐州。闻豪格将至孟津,告急;且请驻归德,联许定国兵东西卫。遗刘泽清书:『豪格诸军号二十万(实七、八万),镇抚急书一夕数至,开封北岸问渡甚急;一旦飞渡,则长淮无恃,大江南北尽为战场。时势至此,惟竭心力于万难之中求其有济,以报国恩而已』。泽清以闻,马士英大言:『有四镇在,何惧』!先是,多尔衮使降人唐虞时招杰;曰:『杰来,大王而小侯,世世子孙有其爵』。杰不听。冒大风雪,筑墙河上。与书豪格:『逆闯犯顺,危及君父,山川羞色,岂独臣子义不共天!关东大兵复我神州、葬我先帝、救我黎民,行人所赉区区一介,未足以答高厚。兹逆贼跳梁西晋,未授厥首;凡在臣子及忠义豪杰之士,无不泣血欲食其肉而寝其皮。杰以菲劣,奉命堵河。不揣棉力,思会劲旅分道入秦,歼逆贼之头,哭祭先帝;则杰事已毕,便当披发入山,不与人事矣』。又言『天意民心,犹未尽去,其鉴于兹』。豪格不报,惟招之降;杰亦不顾。闻土盗程继孔假恢复名,斩木作牌为敌应;值来谒,与歃血为盟,酒酣斩以徇。诏加杰太子少保。俄,豪格入洛阳,诏杰自归德援之。及豪格、准塔兵益南,可法、杰皆告急。

许定国孥固杀于高杰,及分四镇,定国劾杰,诋为贼;大恨曰:『见必手刃之』!杰西,定国惴甚,阴送子于多铎;多铎受之,即使图杰。定国伪求救于史可法,可法曰:『许总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使偕王之纲如开封;不知其已降矣。定国亦不行;高杰使以金千两、币百两致定国,与释怨,同力报国;定国卒不释。闻继孔诛,则益惧;乃伪语杰:『睢州完固,兵甲亦具,将举以让』。杰信之,期会于城中。

宏光元年春正月,命黄得功、刘良佐屯颍、亳;皆不行。高杰前锋次虎牢关。

甲午,至睢州,立旗城外,军士肃然。许定国不迎迓,越其杰促之,乃毁军出跪于马首。杰掖之,而责其毁己;定国委罪于记室,又不敢走。杰怜之,与之盟。定国饰美姝进,杰却之曰:『俟贼平,以娱吾老可也』。始,杰将入,有千户投书杰前,发定国状;杰不信,杖而付定国,定国杀之;杰亦不知,惟促定国行,以妻病辞。杰言『儿女子必不行,己得而杀之』。定国不可。乙未,定国燕杰,张缙彦、李升楷从,杰之从骑才三百。酒酣问行期,且微及送子事,定国益惧。其弟许四饮杰众,叛状败露;杰将以告,杰挥之曰:『乌敢者』!定国寝杰密室,俄而大声呼其名;杰惊起曰:『乌敢者』!觅所携杖,已不得。伏兵突入,杰夺其槊杀数人,始被执;部卒尽死。缙彦、升楷踰墙走。定国踞坐,漫语之;杰笑曰:『我乃堕小辈算,当痛饮死』。遂杀之。逮夜,走考城降。明日加已,城门不启,李本深、王之纲、郭虎攻而入,无一人;乃屠城。外三百里,飞走皆绝。已更自斗。史可法闻之,顿足曰:『中原不可为矣』!驰入徐州,擐甲戴弁,坐以待旦;邀诸将盟,将以李本深督杰军、杰弟副之。以胡茂桢隶阁标,使李成栋屯徐州、杨承祖屯夏邑、唐应虎屯虞城、苗顺甫屯砀山、李翔云镇****、郭虎还泗州,委开封、河洛于王之纲、张缙彦。马士英犹忌其得杰军心,以卫允文尝劾可法,擢为兵部侍郎,总督兴平标下镇将兵马,经略开、归。士卒不服,无或往谒;可法力剂之,乃听令,允文亦心折。始,可法客应廷吉善星数,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掩击寿星之次,法当蹶上将』。请取道山东,因中原豪杰。可法以流贼在西,不可。然是行也,杰志颇锐,论者惜之。定国始告多铎,杰兵五千围睢州请救;寻疏以计杀杰,乞南攻。甫踰年,定国亦死。

二月,史可法疏以杰妻邢氏权军事,俟其子长而授之;加李本深少保,提督军事,屯开封、徐州。马士英不可。刘良佐追劾杰,复与刘泽清、黄得功疏杰横杀无寸功,史可法欲其子袭军府何故?士英许邢氏及杰子元爵莅其军,抑本深仍充前锋将。邢氏上疏,请以本深为提督;卫允文亦疏请。命未下,黄得功攘袂诟,将以兵趣扬州。可法使曲从直、马应魁问故,得功言己功多,得滨江一小邑;杰功安在,而食数城?念其死,割以高邮、宝应、江都可矣。可法驰自徐州还,谕之曰:『彼众实烦,今日夺之、明日必乱;是将军首祸也』。得功挥众退。宏光帝亦使卢九德、高起潜谕得功:『若向扬州,使杰军惧而返,敌蹑而南,谁执其咎?朕于诸镇有加恩,诸臣毋误国事』!又使可法谕得功,无及孤儿寡妇争利!得功乃止。左良玉、袁继咸亦各为杰请,乃赠杰太保;元爵袭侯,俟长,以军授之。然得功虽止,杰众已反顾,尽弃汛地走;朝廷骇震,因悉令返扬州,使高起潜抚之。以刘良佐代杰镇归德、刘清泽趣徐州助之;皆不行。命李本深为提督,又不至。枭将悍卒散列扬州,而淮北无守御。

三月,命黄得功移屯庐州,与刘良佐合。史可法疏;『睢州既变,维扬更乱;外侮莫御,内隙方深。臣拥节制之名,而负封疆之罪。本深病痈未即起,臣已督胡茂桢先进』。诏答之。时多铎逼颍州,军书日急;乃加本深少保、左都督,提督兴平标下军马,已无及矣。寻命刘良佐屯寿州,卒不行。御史郝锦疏镇兵打粮村落,刘泽清尤甚,民舍皆尽。报闻。

夏四月,左良玉反。诏黄得功、刘良佐入援,尽弃淮北。群臣谏,不听。良佐因大掠而南;泽清亦纵掠邳州、宿迁,走淮安。王永吉疏令泽清守淮,毋托勤王移镇;士民王绍等皆上论。不报。及多铎兵逼徐州,李成栋弃城走高邮;可法疏镇军縻饷,有警莫恃。亦无如何。俄,史可法还扬州,高杰兵讹言许定国实来,竞斩关遁;允文、起潜不能禁。己巳,杰兵至瓜洲,掠民舟将南济;杨文骢、郑鸿逵炮击之,死者万计,不得济。俄,多铎兵至扬州,本深进退绝,遂以高元爵及其众十三万降。

黄得功拒左梦庚于铜陵,败之。癸未,大战于板子矶;身中二矢,力战不退,梦庚大败。诏移得功家太平,以羽林三百迎之。丙戌,进得功靖国公,使太监王肇基劳之。

五月辛卯,宏光帝走芜湖,猝入得功军;定计适浙,得功为殿。丙申,多铎入南京,刘良佐军始尽济至上新河。多铎使三百人往招之,良佐举兵十万、马三万降;且请导屯齐、尼堪追宏光帝。人谓良佐已阴降,故多铎以少兵招之即至;又与张天禄同请西追。至荻港,黄得功以战伤右肘,衣葛络帛,坐小舟中,以刀挥其下出拒。闻良佐至,愤怒出,横刀大骂:『汝乃降乎』?语未既,张天禄射其喉之左偏。得功拔箭出,知不可为,呼良佐曰:『花马刘!我黄将军非惜死者;事之不济,命也』。掷刀拾箭自刺其喉死。良佐见得功陨,挥军劫其垒;士卒争济,浮桥忽绝。叛将田雄、马得功遂劫宏光帝降。余卒至南京,多铎收其甲,尽遣之。泽清闻准塔陷宿迁,遂走渡清河;准塔踵之,及康额赖分道济。泽清入淮安城,准塔进次清江浦,范鸣珂等降。泽清已掠淮安,与田仰、马化豹走盐城,溃入海。柏永馥以淮安降。

久之,泽清部多叛,田仰等犹与结;泽清独与马化豹等以兵二千、舟三十降。后以通李化鲸,磔死。惟良佐死于官。

明之分四镇也,共知留都诸生,横议败国;枢府白面,廷僚和声。徐人龙、袁继咸披腹而争,充耳塞纩;师相倚任,左李、右朱。吾独为祸实马士英始之。夫四镇并起武臣,辽阔王室。使非金币结使,江表分营,策立天子、洽合辅臣,则天命未移、国法犹在;虎兕惟嗥于圹野,猿猱敢教之骞升乎?且即焚山裂石,列甲光明。然泽清兵孱、良佐将懦,虎侯知义,弗躬弗亲;高杰逃败,众逾十万,而宵夜斫地,流汗沾衣,奴见大家,自然心死。骄将悍卒,大都无识纵之、内外葸之,拊翼飞毛,江河乃决。导窍批根,士英不首祸耶?且使清江、淮上,义士成军;凤阳、扬州,扼要现在。驰使责庭凑之军、下令斩光世之卒,趋申坦于清口。壁元谟于滑台,作气中原、夺势豪帅可也。抑或坐振飞于北门、付彪佳以东顾,江都、浦口分道誓师,聚骁果、列支军、申令誓、期禡牙江北;乃召高、刘,斩之纛下,而以沈廷扬、万元吉、黄得功、刘肇基二三英杰分彼背嵬。汉高取符于卧内、留守视事于府中,威福之用,鬼神不知。何至掠尽地毛,辱及稚女乎!夫汉之亡也,和解关东;唐之季也,和解藩镇。有一于此,其国必亡。况于诛之不得,裂地以畀之;爵之不已,毁法以容之。长江而外,即是藩封;海内军储,更不自贡。留侯借箸,不及黑獭;倒戈授人,不待智者知其败矣。夫聚胡越于一家,则久而必隙;耗士卒于无用,则不竞亦凌。无怪乎其呼军匮、虐民生、斗江上、弃江北,捧檄则迁延、望风则遁逸;比之金设九公、宋列三守,祸更迫尔。然使执念台之疏,无密划之谋,猝欲立威,激使自惧。抑思王夔之首,非余玠不能诛;元振之凶,即临淮不易御乎!固知脱兔处女,必成竹之先谋;曲阳乱行,而伏剑之才裕矣。睢州杀贼,变起突如。然而归士马于阁标、召元爵入宿卫,假天心之厌为人事之驱、收无主之军为专阃之助,所谓从谏既死,泽潞归唐;吴曦骤亡,全蜀还宋。否泰之机,反在于是。是何不除节度,决弃河池;敌未张弧,我先脱甲?始非电激,卒又土崩,鞠躬尽瘁,宁期迫迮乃尔乎!是故文山之策,可以救残宋,不足以存亡明;师相之忠,可以格高、黄,必不能镕马、阮:乃待应廷吉指星象而议其后哉?厥后靖南夫妇一死殉君,为国之殇;方山遗蜕,炳峙江。虽有他议,吾不敢执矣。高杰末路,实异生平;渡河二疏,便未足方诸葛,可太息也!泽清、良佐徼乱扰俶,不异盗贼。而覆国之罪,良佐弥深;屠民之伯,泽清是最。一以酰戮、一列贰臣,斧钺之当,岂独「天道好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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