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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烟罗有些气愤,怒目扫向那些马匹,虽然她的驭马之术一般,但自小生长在匈奴,辨认良驹的本领可不一般,她仔细地瞧着那些马匹,知道并非是外族马,微微露出鄙夷之色,随口道:“原来都是假扮外族人。”

那几个大汉闻言都瞪向烟罗,烟罗心头一紧,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嘿嘿一笑,顺手摘下手腕上的一串宝石手链,在几个大汉眼前晃了晃,然后又指了指一匹栗色的公马。几个大汉顿时两眼放光,一把捞过烟罗手中的手链,却没有给她牵来那匹栗色公马,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给她牵来一匹矮小的母马。

烟罗一看,顿时怒起,伸手指向他们:“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我这手链可以买下你们全部的马了!”

她说着就伸手去抢回自己的手链,但那大汉贪念已起,并没有打算将手链还给她,烟罗大怒,第一反应就是张骞说的大汉,不是说大汉国富民安吗?为什么自己一来就遇到强盗?气愤之下,一脚踢向那大汉的下裆,那大汉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弯下腰去双手护住,手链啪地掉落在地上,烟罗一个弯腰,捡起手链就跑。

奔跑中只听得身后好多人在喊:“抓强盗——”

烟罗不顾身后的叫喊,拼命朝着茶棚跑去。熙攘吵闹的人群惊动了那个兀自品茶的李敢,因为伤没有痊愈,他只得缓缓起身,极目向人群望去,不一会,就只见烟罗冲出人群向自己跑来。

“李敢,李敢救命……”烟罗边跑边冲着李敢大喊。

李敢见状,不敢做丝毫的停留,迈步疾走出茶棚。

“烟罗……”李敢一把扶住往自己身后躲的烟罗,“不是买马去的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间,那几个大汉已经来到了眼前,周围还有围观的群众,其中一个大汉厉声吼道:“臭丫头,快把手链还来!”

烟罗怒瞪着他,双手紧紧地攀着李敢的手臂:“这明明是我的东西,我拿它买马,你们却给我一匹瘦小的马,我不买了还不成?”

“哈哈……”那大汉朗声大笑,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只手指向李敢身侧的烟罗,“瞧瞧,就她那乞儿模样,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分明就是强盗。”

众人一听,细细地打量了下烟罗,也都指指点点起来,觉得卖马人说的甚是在理。

烟罗低头看了下自己,此时的自己确实不够干净利落,但自己也绝对不是他口中的乞儿啊。

“你——”

“烟罗。”正要发怒,李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一笑,朝着人群迈了几步,双手合于胸前,轻轻一揖,“在下大汉郎官,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还请行个方便。”

“郎官?”那大汉重复了一遍,眼中略带鄙夷,显然是不信李敢的话,“如何证明?”

李敢略一迟疑,他确实没法证明,这次回长安是带着父亲的军情回来的,一路走来不显山不露水,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好亮明身份,况且身上有伤,也不能硬来,只得讪讪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他迟疑之时,那几个大汉显然已经没了耐性,带头的大汉一挥手,大声嚷道:“他们是一伙的,把他们绑起来!”

“住手!”

一声厉喝打断了正欲上前的一群人。人群在声音传来后自动分散开一条路,一行人从人群后面缓缓而来,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一袭官袍,身旁的侍卫拦开了围观的人:“太守来了,不许胡闹!”

一个将官大喝一声。

“禀太守,这两个小贼抢了我们东西,还动手打人。”那带头的大汉在见到来人时急急禀报,说完拿眼看了一眼被烟罗踢了下裆的同伴。

待来人走到身前,李敢面露喜色,迈开一大步迎了上去:“二哥!”

那几位大汉一听刚才自称是郎官的人称呼太守为“二哥”,顿时面面相觑,朝着回转过目光看向他们的李椒讪讪一笑,口中不停道:“误会,误会。”便一溜烟作鸟兽散。

此人正是李广的二子、李敢的二哥李椒。

“三弟,你怎么这副模样?”李椒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有些狼狈的李敢和烟罗,满脸疑惑。

李敢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拿眼看了下烟罗:“我奉父亲之命回长安,在大漠中遇到沙盗,到了云中,竟又遇上这等事。”

李敢一甩手,看向一旁仍有点气鼓鼓的烟罗,心中不免好笑。

眸光略转,落在李椒的脸上,李椒并没有自己表现的开心,甚至在他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忧伤,眉头轻皱,神情疲倦。

正在李敢看他之际,李椒回眸对上他的目光,他看着数月未见的弟弟,剑眉一皱,似要说些什么,那片唇翕动了几下,却始终开不了口。

许久,他微微地叹了口,一只手搭上李敢的肩头,有些无奈却又有些不忍地说道:“三弟。”

“呃?二哥怎么了?”

“你且随我回家一趟吧,母亲近日的身体,哎……”

“二哥,母亲怎么了?”李敢听闻,一丝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他神色慌张地盯着李椒,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李椒略一愣怔,伸手拍了拍李敢的肩膀,“你去了就知道了。”

原来自李敢走后,李敢的母亲便突染重疾,本以为是偶感风寒,却不想病来如山倒,眼看着气色渐弱,已是药石无医,竟自不起,也只有见到李椒时,她的眼中才会泛出微弱的光芒,李椒深知,那多是对李敢的思念之意,这才守在云中,希望能盼到李敢早日回来,没想到还真让他在这里遇见了。

李敢知道自是不能在云中耽搁,这便带着烟罗同李椒赶回了长安的家中。一进门便瞧见李陵坐在正厅中,李陵是李广长子李当户的儿子,李当户去世的早,就只有李陵这一个儿子。李陵一见李椒、李敢二人,二话没说,一把拉过李敢的手臂,眼睫微低,却只是哀哀而叹:

“三叔,快去看看祖母吧,自你去了玉门关,祖母就染了重疾,你知道,祖母最疼的就是你,她日夜的担心,我们也不敢贸然通知你,怕扰了你的心,可是这病……到现在也不见好,连大夫都无能为力,就怕是……只等你回了……”

李陵同李敢虽为叔侄,年龄上却是差别不大,平日里也倒像兄弟处着。

虽然一路上已经听李椒说了个大概,可这回到家中,李陵这副模样还是让李敢真真的心痛了下,他呆呆地盯着李陵眼中的泪,也顿感模糊一片。

李椒毕竟年长些,自也要成熟许多,他轻拍着李敢的肩膀,希望多少能给他些安慰。李敢的心沉痛着,脚步也亦是如此,甚至走到了母亲房门口,都不敢迈进半步,李椒一见,忙拉住了他,向内而去:“快走吧,母亲日夜都盼着你呢!”

李敢舒展着眼眉,稍作镇静,二哥说得对,母亲日夜的都在盼他,而他的脸上,又怎可流有过多凄涩之意而令母亲难安呢?况且,也许母亲只是因为担心过度而已,并没大碍也说不定啊。

李敢敛了敛悲伤之色,转向李陵道:“李陵,先替三叔安顿好这位姑娘。”见李陵点头答应,便朝内走去。

“娘……”

李敢进到屋来,轻唤了一声,他尽量的压制,可声音却还是哽咽了。李母微睁开双眼,侧过身来,那熟悉的语调她自能辨析:“是……是敢儿吗?”

“是……”

李敢轻应着,看见母亲如此虚弱,刺痛之下还是哭出了声音。

李椒的妻子陈氏在李母的床前,已照料数月,见李敢回来,本该喜出望外,甚至喜极而泣的,但此情此景,却终只能化为清浅的一句:“三弟,娘一直都在担心你呢。”

陈氏轻撑住李母的身子,默默望他,李敢也跪在了床前,颤抖着拉住了母亲冰凉的手:“娘,敢儿不孝,让您挂心了。”

李母摇摇头,强挤出一丝笑容:“傻孩子,看到你回来啊,娘的病,就好了……咳咳……就好了一大半了,咳咳……你看……这些日子都亏你二嫂照应着……可把她累坏了……”

李母断断续续地说着,间或不停地剧烈咳嗽,看的李敢心中难受,一颗心紧紧地揪着。

陈氏见李母强颜欢笑,心中更痛,病榻之间数月照料,李母的病她最是知道,她能够坐起来,恐已用尽了最后的绵力……

“娘,清儿是您的儿媳妇,照顾娘是应该的……”

陈氏轻声说道,目光定定地落在老人的脸上,娥眉轻皱,心中泛起一股酸涩。

李敢握起母亲的手,紧紧地贴在了脸上,泪水不经意的滚落,温热着母亲冰冷的手背,李母心中一酸,蒙蒙望他,却已是泪再难禁,上天待她还是不薄的,她想:自己终还是等到了自己最宝贝的儿子,已经够了,足够了……

“不哭,我的敢儿长得这么英俊,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李母虚浮的安慰他,含泪微笑,却已无力继续,李敢心中隐痛,泪水慌不择路地暗自汹涌着,却说不出话来。

李椒站在门边,亦是满胸酸涩,母亲眼中渐弱的光芒,让他顿感不安,赶忙向厅中而去,应该是把家人找来的时候了,尽管他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娘,敢儿不孝……敢儿不孝阿……”

“不要哭……不要哭,我的敢儿是英雄,不可以哭……娘喜欢看到敢儿的笑,让娘再看看敢儿笑好不好?”李母的身子已明显不支地向下倒去,李敢赶忙抱住了她,却哭声更甚:“娘……娘你只要好起来,敢儿才会天天都笑,才会天天……娘——”

李敢话音未歇,李母的手,便已悄然间滑落了他的肩头,轰然垂下,李敢心中倏然一沉,心中大恸,幽咽的声音,更加凄哀的颤抖了起来:“娘,娘……”

李敢一遍一遍轻轻的唤着,既而大喊,喑咽着紧紧抱住了母亲,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地流淌,即使是战场的英雄又如何,他也不过是慈母眼中的宝贝儿子。

一旁的陈氏亦是掩面而泣,娥眉轻皱,泪眼朦胧,她想要开口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也曾失去过母亲,也曾深谙其中的悲凄,那种痛,似至今还犹记于心……

李椒在听得李敢一声凄厉的喊声之后,带着李陵和烟罗匆匆赶来,见到李敢已经泣不成声的样子,自已了然了一切,他赶忙跑到李母床前,望着自己的母亲早已苍无血色的脸,一阵清泪纵横,可是父亲不在,自己最为年长,李椒硬是强装镇定,压回了心中喷涌而出的悲痛,伸手在陈氏的肩膀上拍了拍,又将另一只手放在李敢的肩头,纵是如此,李敢仍是痛哭不能自已。

站在一旁默然无声的烟罗,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自己的养父,在他被伊稚斜刺死的那一刻,她都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悔恨交加。她很想上前安慰李敢,可是欲迈开的脚步顿了顿,还是站在了原地,或许,让他痛快地哭出来会比较好。

而这一刻,李家上下已是一片呜咽,却谁也不敢多语。李敢的表情,最是凝重,眼神亦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一旁的李陵见状,轻轻地拉了拉烟罗的衣袖,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去安慰下李敢,因为当烟罗和李敢一同的进门的时候,李陵就自以为是地以为他们两个的关系定是非同寻常了,殊不知,他们不过是互救了一命的同路人而已。

烟罗含泪望了一眼李陵,紧抿的嘴唇缓缓松开,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

李椒见烟罗过来,垂下放在李敢肩头的手,握住自己的妻子陈氏,给烟罗让出一点空地。烟罗伸手轻轻在李敢的后背上拍了拍,就像年少时父亲哄她睡觉时那般轻柔、恬静。李敢没有回头,只是身子一下一下的抽动着,原先的悲伤痛苦转为了低声抽泣,最后将头脸埋在床沿上。

烟罗欲扶正他的身子,因为他的伤还未痊愈,这般躬身跪着实在对他的伤口不好。烟罗往前凑了凑身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安然躺在床榻上的李母,心中陡然一惊,李母大骨枯稿,大肉陷下,心中暗想不好。

遂转头看向一旁的李椒夫妇,低声问道:“李大哥,烟罗有一事相问。”

李椒见烟罗一副认真模样,敛起悲痛之色,做了个请的手势:“烟罗姑娘请问。”

“李夫人生前大夫可有说是何病症?”烟罗侧头,一旁的李敢听闻烟罗如此发问,也疑惑地抬起头来。

李陵见烟罗如此模样,刚才在安顿她时又得知她救了自己的三叔一命,知道她是个医者,看来自己祖母的病情她似乎有另一种说法,心下转动,李陵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都出去。一时间房内就只剩下李椒夫妇、李敢、烟罗和自己。

“大夫只道是寻常的风寒,开了些药,可是一直未见起色。”李椒的妻子陈氏照顾李母时间最长,对她的病情也是最为了解,见夫君看向她,自然地道出了实情。

烟罗皱眉,目光又转向李母,略一沉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不知道可否让烟罗再瞧一下,李夫人得的怕不是寻常的风寒……”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李椒点了点头。

“多有冒犯。”烟罗略一颔首,瞥了一眼李敢,李敢的眼中还有残泪,双目微红,却是有点紧张地看着烟罗,因为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如何离世的。

烟罗靠近李母,伸手掀开她的袖子,随即又看了下她的眼睛,手下一顿,心中一窒,果然如她所料,烟罗几乎不敢大声喘息,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缓缓转过身,对上李椒急切的眸子。

“怎么样?”李椒握紧拳头,焦急地问道。

“李夫人所染并非寻常的风寒,而是肺瘘疾。”话音刚落,众人惊呼,都不敢相信地望着她,烟罗抿了抿唇,肯定地点了点头,“此疾会导致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身热,脱肉破腘,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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