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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喜奎之色既甲天下,艺尤冠时,倾倒喜奎者,大有人在,组党结社以相持,然非喜奎之愿。作书自白曰:『喜奎一弱女子,上有寡母,下鲜兄弟,孤苦伶仃,无所依恃。不幸而操业伶工,藉卖艺以为奉养计,牺牲色相,沦落风尘,其遇亦可哀矣。入都以来,荷承都人士怜惜,揄扬贬责,各臻其极。虽毁誉殊途,要为怜惜喜奎,俾喜奎日进于善之心则一也。喜奎得此,曷胜感激。乃不图以此之故,竟兴笔墨之争。浃旬累月,愈演愈烈,此往彼来,疲神劳力。烟云郁以惨淡,楮墨黯然无光。争雌雄竞胜负之慨,诚恐欧洲今日之血战,亦无逾于此也。果何为哉?果何为哉?得毋与君等怜惜喜奎之初心相背乎?君等诚怜惜喜奎而无他心,则均不应出此。悠悠毁誉,在古昔君子大人,曾不以此动其心、易其行,而况喜奎一弱女子之微且贱乎?君等休矣。夫喜奎自喜奎,喜奎无可奈何而业伶,藉卖艺以博资,此喜奎之分也。喜奎唱戏,君等听戏,是喜奎之不幸,而君等之幸也。其它之事,固无系于喜奎,亦何与于君等。其或为美,或为恶,或为善与不善,皆喜奎所自有之,君等胡不惮烦,为之呕心血、绞脑浆,哓哓叫嚣,一至于此哉!喜奎诚不肖也。誉之者,又安足以为喜奎重?喜奎诚非不肖也。毁之者,又安足以为喜奎损?无当之誉,无当之毁,其失均也。智者弗为,君子弗许,君等今日之争论,果何为哉。其或以春日方长,无事可作,聊假是以消磨岁月乎?其或以喜奎为一弱女子为可欺,视为消遣之材料乎?信如是,则君等大误而特误。夫吠影吠声,无礼之毁,固喜奎所不任受。卽评姿评色,轻薄之誉,亦喜奎所不愿闻。君等其可以休矣。喜奎生不逢辰,不幸为女伶,君等遂得如是而誉之,如是而毁之。脱令生长名门世胄,君等试思能如是誉之毁之乎?卽君等家中妇女,亦能任人如是誉之毁之乎?如曰能之,则君等更何誉于喜奎,更何毁于喜奎?如曰不能,则由前之说,君等为势利;由后之说,君等无恕心。喜奎亦人子也,不过遇蹇耳。本正当之人道主义,怜惜一孤苦伶仃之弱女子,天理也,良心也。若君等今日之所为,直以喜奎为君等之赌胜物,喜奎不足惜,其如君等之良心何?设犹长此不休,则君等直人道之罪人而已。顾或谓君等类皆嵚崎磊落士,志不得遂,才不得展,抑郁无聊,遂出此无聊之举。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藉一弱女子之喜奎,以泄胸臆中不平气,是则喜奎可以为君等谅,但喜奎又不禁深为君等惜,更深为君等羞也。夫志不得遂,才不得展,潦倒平生,徒呼负负,此所以为君等惜。然志不得遂,缘无可遂;才不得展,缘无可展,此宜为君羞。嗟乎!风云日恶,国步艰危,使君等果怀爱国大志,济世高才,则值此存亡攸系,千钧一发之秋,奔命救死之不遑,宁有余暇为喜奎一弱女子,呕如许心血,耗如许精神,以事此无意识之争论哉?君等非昂藏七尺之伟男子乎?急公义,赋同仇,今其时矣。大好头颅,幸勿辜负。君等纵不自惜,喜奎为君等惜之。君等纵不自羞,喜奎为君等羞之。呜呼!君等若再不猛省回头,急起直追,尽心瘁力于国事,则君等又为国家之罪人矣。喜奎久怀漆室之忧,未继木兰之志。怅古征之已渺,念后起其何人?满目疮痍,望河山而陨涕;一城风雨,抚身世以兴悲。是则喜奎又自惜、自羞,不暇复为君等惜、复为君等羞也。宇宙茫茫,我忧孔多。胡帝胡天,至于此极。呜呼,噫嘻!喜奎尚有一言为君等告:夫婚姻自由,国有明令,此神圣不可侵犯之主权,而竟有某某横施以干涉之词,破坏法律,蔑弃人道之罪,喜奎其能免乎?抑主持舆论者,固应如是乎?其它污蔑私德之事多端,喜奎自问无他,亦在所弗计。然以为若是之人,而亦厕身舆论界,喜奎虽不肖,亦为我大中华国之舆论界放声一哭也。夫喜奎嫁与不嫁,果何与于人事?若以某某类推,漫京津间无一可嫁之人,卽谓举世无可嫁之人可也。喜奎谨矢言,非得上马杀贼,下马草露布,光明磊落、天真烂漫之好男儿而夫之,宁终身不嫁。苟得其人,虽为之婢妾,亦所愿也。至若权豪纨袴之子弟,以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小白脸,咬文嚼字、纯盗虚名之假名士,喜奎固早尘士视之矣。知喜奎者,其惟此乎?罪喜奎者,其惟此乎?』试观诸作,固一才女,徒以家贫,沦身于歌衫舞扇中,虽有才华无以表见。君子读其书,想见其为人,不禁为之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谭伶风义

光绪乙卯秋,东南被水。谭鑫培演剧以赈,沈太侔、狄文子两先生,闻而壮之,各赋长句以志感。太侔诗曰:『有时宇宙沦偏颇,东南忽起轩然波。鲸鳄虽翦犹旋涡,人心民气难调和。高牙大纛冠峨峨,贪讟财货穷搜罗。弱肉强食逃刑科,酿为沴厉天罚苛。霪雨成灾倾江河,城垣上下栖蛟鼍。屋有荇藻田无禾,甑釜漂没生鼃螺。妇孺哭啼空饭箩,生灵浩劫将如何?解囊或有仁人过,生死骨肉休延俄。朱门贵人锦绣窠,摴蒱一掷千万多。饱量珍珠买青娥,偶谈及此遭诋诃。豪商富贾驱槖驼。囊中金银日摩挲。捐其涓滴泪滂沱,若婴心疾医难瘥。奔走劝募忙如梭,掩耳不闻口言他。一叟来前双鬓皤,言词伉爽笑且呵。谓君此计无乃讹,如向纨袴求荆轲。如从市井礼释迦,十无一应空媕婀。衰朽幸未死干戈,腰无金钱喉能歌。红笺榜示如媒囮,三日坐客肩相摩。入门购券恐蹉跎,输资争听临风哦。如裂金石戛玉珂,梨园鞠部销金锅。全充赈贷无欺讹,苍生苏涸起沉疴。白头供奉息涧过,泣谈天寳悲卷阿。目无王侯心如婆,堂堂此举名不磨。安财之虏懵南柯,愧此可以祛贪魔。金穴淼淼铜山嵯,大车稇载肥马驮。恣取无厌忧折矬,可怜光阴一刹那。扑灯自爇同飞蛾,鄙哉衮衮青紫拖。民瘼不问惭素紽,不及此叟春婆娑。勇于为义心番番,芝草无根茁荒莎。瓦石丛杂玉有瑳,斯人惜令老烟萝。飘零法曲黯凤鹅,笙璈歇絶停钲锣。教坊星散抛袍鞾,龟年侘傺弄钓蓑。渭城不唱鼾行窝,念及灾黎饲鲨鮀。慈悲偶一现弥陀,似疗疮痍来华佗。悒鬰无语醉緑醝,感慨今昔双手搓。新声靡靡新舞傞,不堪回首问鹦哥。凝碧池头满芰荷。』

文子诗曰:『哭庵每作唐衢哭,忽开笑口谈谭伶。谭也业伶世所简,伶有士行吾所馨。守财奴虏习恶薄,买官买笑斯发扃。天下有溺乞援手,一钱閟若囊中萤。白豕变剧红羊刧,豺狼遍地隳天经。盲从物竞乖致异,果有凶年后兵刑。今岁三湘逮百粤,雨霪川溃横流腥。百万生齿葬鱼腹,孑遗飘泊踪浮萍。或代吁呼倡振捄,闻者类具痴聋形。先朝供奉娴法曲,人争入座倾耳听。时势殊易淫哇沸,同侪零落悲晨星。感此歌喉不轻放,屡郄重价甘罍缾。今为曾南账灾事,慨慷一诺标旗亭。约期登场致重客,梨园白发存典型。发棠莫笑为冯妇,张乐差堪方洞庭。醵得金钱助泛粟,沟瘠垂毙聊延龄。闻斯侠举心悱恻,人性同抱天君惺。胞与恫瘝扩此念,何难积壤填沧溟。哭庵开社征题咏,欲令顽石都通灵。我不善歌歌当哭,请为彼美歌榛苓。』

请禁私寓

名伶田际云,于民国元年四月十五月,曾递呈于北京外城总厅,请查禁韩家潭像姑堂,以重人道。外城廵警总厅乃于同月二十日批凖,其告示原文,曾刊于是日北京正宗爱国报中,文曰:『外城廵警总厅为出示严禁事:照得韩家潭、外廊营等处诸堂寓,往往有以戏为名,引诱良家幼子,饰其色相,授以声歌,其初由墨客骚人偶作文会宴游之地,沿流既久,遂为纳污藏垢之场。积习相仍,酿成一京师特别之风俗,玷污全国,贻笑外邦。名曰「像姑」,实乖人道。须知改良社会,戏曲之鼓吹有功;操业优伶,于国民之资格无损。若必以媚人为生活,效私倡之行为,则人格之卑,乃达极点。现当共和民国初立之际,旧染污俗,允宜咸与维新。本厅有整齐风俗、保障人权之责,断不容此种颓风尚现于首善国都之地。为此出示严禁,仰卽痛改前非,各谋正业,尊重完全之人格,同为高尚之国民。自示之后,如再有阳奉阴违,典买幼龄子弟,私开堂寓者,国律具在,本厅不能为尔等宽也。切切特示,右谕通知。』

古瑁轩

王瑶卿、凤卿二十年前,已负盛名。制新曲,创新腔,从学者众。畹华、玉霜,摹其声调,遂为时重。凤卿工老生,独传汉调,亦菊部仅见才。瑶卿工丹青,喜收藏,颜其居曰:『古瑁轩』。所收瘿公手翰尤多。黄君秋岳为题诗曰:『云容天际黯如盘,雨泣来哦死友诗。影事和云常自远,墨痕含雨至今滋。二豪偃蹇名同尽,一土浮休世尚疑。为讯前朝老供奉,不歌何以塞千悲。』附跋语曰:『乙丑六月伏雨中,瑶卿出示瘿公所赠数诗,开卷酸声,循书拾梦。其首题《庚申人日雪》一诗,则实和余之作也。龙树寺登高,又余所共预也。嗟嗟!郏山墓掩,见坡札于平生。东海龛遥,梦白诗之畴。山阿毕景,风雨冥冥,竹素何心,文章为崇。念与君过从最密,实在壬子、癸丑之交,龙阳易五,数来预会,华灯流艶,脆管延秋。君过中年,余方壮齿,相谓芳园秉烛,极今夜之春游;琐骨披衣,许他年之小友。一夕,集凤卿奉瑁盦,又为联句记之,岂知越十五年,辈流顿尽,当时文场跌宕,自信用世之一少年,乃复戢影衡门,听哀丝以送日乎?呜乎!歧王宅里非天寳之当年;穆氏歌中识贞元之朝士。渚河泫露,风笛凄其,援笔伤心,诠题如右。』

周梅泉题曰:『词流阅尽日西斜,苦忆宣南掌故花。谁判花残人亦逝,只余泪墨共枝枒。池波凝碧管弦清,位列仙班旧有名。比尽红儿诗百首,典型终属米嘉荣。』其附志云:『瘿公尝游法源寺,丁香花下,流长咏歌。殁后,殡宫卽厝其中。余得讣告,叹曰:「生咏丁香花,死殡法源寺。人生到此,天道宁论,是不可无咏。」吊以诗曰:「前身合住花之寺,旅殡终依佛火亲。安得卿谋三付泪,倾河注澥哭斯人。」今展瑶卿此卷,则《丁香诗》赫然在也,而咏诗人不可作矣。雒诵再三,为之腹痛。周达并识。』

袁思亮题诗曰:『鱼网蝇头宿诺虚,【瘿公尝许余用桂纸作精楷,息壤未践,墓草已宿,可伤也。】馨香入手一欷歔!卽今八法趋恢诡,几辈能工次仲书。』『人阨天穷了此生,哀丝豪竹不胜情。黄梅时节江南路,忍听何戡唱渭城。』『为惜薛谭才未尽,自书诗句付秦青。交情生死君须记,莫向歌筵斗尹邢。』

赵叔雍君为填《金缕曲》曰:『藻艳披缃帙,几摩挲、茸窗倦晚,梦痕如织。顦顇年时高阳侣,凄断人天咫尺,凭茧纸、乌丝留得。多少危阑登临意,只龙香凤尾差堪识。千古恨,剩邻笛。九天吹管悲寒食。尽飘零、霓裳断序,翠灯华陌。老去定伤花时泪,分付红牙彩笔。更侧帽、行吟何日?兜率澥山应相念,念嘉荣犹挟王门瑟。笙鹤外,暮天碧。』

燕子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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